古閣出來,聽見有人嘻嘻笑道:“舅舅,我拿到五枚銅板,好歹你也要給我獎賞嘛,別在莊裡過除夕了,跟我回家一塊過。”
他停步,就站在廊上陰影處。他想起來了,金算盤在十二月初便已擇定,三公子自動請命,擇日帶金算盤進汲古閣,記下當代金算盤的身家背景。
三公子道:“你之前不是提過,今年會跟朋友過嗎?”
“有舅舅一塊陪,總是好的。”
三公子微笑,正要開口,忽然抬眼望這兒看來。
她也跟著回頭,兩耳胖絨絨的耳環打在她的頰面。“有人嗎?”她轉著眼。
“……沒有。”三公子收回目光,笑道:“我送你出莊吧。”
“好啊!”她笑咪咪地跟著三公子離開,出長廊時再一次望著他這方向,她一臉疑惑,揉揉耳後有些發痛的穴道,咕噥道:“明明沒人,舅舅見鬼了嗎?”
“什麼鬼?”
“沒有沒有……”
他性偏無為,本以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有料到,記憶竟如此清晰,他又回到她十八歲,她當眾求愛他必須視若無睹……除夕她被迫立下誓言,他目送……她中血鷹,他懊惱後悔……她跟他搶瓜子又啃得極爛,他笑得開懷……肌膚之親任她玩弄,他心生憐愛……無數的回憶迸裂開來,散落在黑沉的世界中。
黑暗的一角,只剩她閉目托腮坐在那兒。
其實,現在的今朝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幻覺?那日在青門他中麒麟草想著她時,就已經發狂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我幻想,真正的李今朝自那年除夕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如今,她還在別處意氣風揚地活著吧?
既然他本性無為,得失不計,為何現在他會走火魔?
他從未想地自身的情感放得多深,但他確實很喜歡今朝,在外追蹤血鷹時,他不嗑瓜子,反而愛吃甜豆,因為那讓他想起她孩子氣的一面。他從未想過在名為感情的棋局上,她每放一顆白子時,他必然也會接著放下一顆黑子。
直到今日。他可以殺一個無辜人,只為護一個女人。
他可以不殺一個人,只為讓一個女人免去懼怕雷擊之苦。他不殺那寡婦,是不是老天可以讓今朝少點懼怕?他知道她憔悴很多,雖然與植入血鷹有關,但她性子大放,不受拘束,貪玩樂,這才是她身子過虛的原因。他曾私下問過五叔,五叔打過包票,植入血鷹的人,只在年年服解藥,確實不會猝死。
不會猝死!不是幻覺!遽然間,天地還他一片清光,他自魔障中掐脫出來,頓時回到現實裡。她依舊在那裡,不安分的眼眸合著,穿著厚重冬衣,看不出胸口起伏。
他目不轉睛,舉步維艱,來到她的面前,痴痴搜尋著她細微的表情。睡了麼?睡了麼?不會猝死,不會猝死……
突然間,她動了動,慢慢掀開眼,初時,她有些迷惑,彷彿不知身在何處,接著,眼瞳映入他的身影,她疲倦道:“傅臨春?”輕輕一笑:“我剛才,覺得好安靜哪,連雷聲都不見了,我正跟我娘說話呢,突然間聽見你罵我,我才驚醒。你在叫我?”
他還在瞪著她。她半合著眼,累到無法舉臂打呵欠,又笑:“剛才你到底罵我什麼?”
“……我罵你什麼?”
她有點訝異他聲音裡的粗啞,想了想,道:“好像在罵……李今朝,你要跑了,我就死給你看,嚇得我連忙醒過來。”想想真是好笑,這個懶人功夫高強,離死未完有幾十年呢。
“你要跑了……我就死給你看……所以,你不該跑,不能跑……”
那聲音,低低的,重複直念著,令她渾身有些發毛。雷聲又起,讓她錯愕,雷聲一開始有這麼大嗎?怎麼剛才完全沒有?
他恍惚地伸出手,緩緩撫過她涼涼的腮面。
她咦了一聲:“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她錯覺嗎?還有點抖咧。
“我剛冒雨來,自然是冷的。”他輕聲,將她虛弱的身子打橫抱起,摟在懷裡,緊緊的。不管她是不是入魔中的虛幻,只要活著,他都抱住不放。
當她清醒時,已經是半夜了。她摸向枕邊,發現空無一人,不由得大奇。
屋內沒有燭火,但今晚圓月,幾縷月光自半開的窗子透入,傅臨春半倚在窗邊的屏楊上,長髮垂著地,外袍未脫,漫不經心地咬著甜豆。
這麼晚了,還沒睡?這可少見了。
“你道,一個人走火入魔後會處在什麼世界裡?”溫聲驀地自春夜裡響起。
她嚇的魂都飛了,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