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最後一扇門(7)
從對面坐著的女人瞪視的目光裡,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一定在睡夢中大叫出聲了。他怯怯地朝她一笑。她有些不自在(他覺得)地轉過頭去。她是個跛足,左腳上套著一隻巨鞋。後來,在薩拉託加站,他幫她拿行李,他們共一輛出租。兩人都不說話,各自坐在角落裡看著外面的雨,模糊的街燈。幾小時前在紐約,他從銀行提出了所有的存款,鎖上公寓的門,沒留紙條。而且,在眼下這個城市裡,沒有一個人認識他。這種感覺不錯。
旅館客滿:前臺服務生告訴他,不提那些賽馬的人流,此地還在開一個醫學大會。不,抱歉,他不知道哪裡還有一間房,也*天吧。
於是沃爾特找了一家酒吧。既然要整夜坐著,不如喝個酩酊。酒吧非常大,非常地熱和吵鬧,充斥著夏日奇觀,好不晃眼:身穿銀狐的松垂婦人,矮小的馴馬師,蒼白的大嗓門男子,穿著廉價的奇怪格子衣。幾杯酒過後,鬧聲便顯得遙遠了。然後,他環顧四周,看到了那個跛足。她一個人坐在一張桌邊,拘謹地喝薄荷酒。他們交換了一個微笑。沃爾特站起來坐到她一起。“我們不怎麼像陌生人。”他坐下來時,她說,“來這裡參加賽馬?我猜。”
“不,”他說,“只是來休假,你呢?”
她努了努嘴。“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了我有一條腿是畸形的。哦,現在是肯定了。別覺得吃驚:你注意到了,每個人都注意到了。哦,瞧,”她邊說邊扭動杯子裡的吸管。“瞧,我的醫生明天要在這個會議上發言,會談到我和我的病足,因為我的情況非常特殊。哎,我好害怕。我是說,我將要展示我的腿。”
沃爾特說聲很抱歉,她又說,哦,沒什麼好難過的,畢竟,她還因此獲得了一次假期,不是嗎。“我有六年沒離開過那個城市了。六年前我在熊山旅館住了一星期。”她的臉頰是紅色的,很有些斑駁,眼睛離得很近,是薰衣草色的,緊緊瞪著,似乎從來都不會眨一下。在第四指上戴了一個金箍環。演戲給人看的,肯定是,這也許蒙不了任何人。
“我是個家政工。”對於一個問題,她回答道。這沒什麼不好。是正當的職業,我喜歡。僱我的那家人的孩子非常可愛,羅尼。我對他比她媽媽對他還好,他愛我更多。他是這麼跟我說的。那個人,她整日都醉酒。
聽這些令人沮喪,但沃爾特害怕忽然又變成一個人,就留下來喝酒聊天,像過去和安娜?斯蒂姆森一樣。噓!有一下她說,因為他的嗓門太大,許多人都盯著他們。沃爾特說讓他們見鬼去吧,他不在乎。那時他的腦子好像是用玻璃做的,他喝下的威士忌都變成了錘子,他能感覺到腦子裡掉下的碎片,扭曲的受力點,被改變的形狀。比方說,那個跛子,看上去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艾文、他媽媽、一個叫波那帕特的男人、瑪格麗特,所有這些人和別的人。他越來越清楚地理解一點:經歷是一個圓,沒有任何一個片刻能被分割,被忘卻。
5。
酒吧關門了。他們平分買單。在等找零的時候,誰也沒說話。她用那雙從不眨動的薰衣草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似乎控制得很好,但內心卻不平靜,他能看出來,一些微妙的躁動。
侍者回來後,他們分了找零。她說:“如果你想,可以到我房間裡來。”她的臉忽然泛過一陣紅暈。“我是說,你說你沒有地方睡覺……”沃爾特伸出手握住她的,她給了他令人心動的羞怯一笑。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關上最後一扇門(8)
她從浴室走出來時,散發著廉價香水的味道,只穿著一件稀薄的肉色和服,一雙巨大的黑鞋。這時他意識到自己無法面對這些,他從來沒為自己覺得這麼難過,即便安娜?斯蒂姆森也不能原諒他這件事。“別看,”她說,聲音裡有點顫抖,“我怕任何人看我的腳。”
他轉向窗子,密實的榆樹葉在雨中婆娑,閃電太遙遠,聽不到聲音,只看到閃動的白色。“好了。”她說。沃爾特沒有動。
“好了。”她焦急地重複。“我該把燈關了嗎?我是說,也許你喜歡在黑暗中進行……”
他走到床沿,彎下腰,親了親她的臉頰。“我覺得你非常好,但……”
電話鈴插了進來。她默默地看著他。“天哪,”她說,用手遮住聽筒,“是長途!我打賭是羅尼的事情!我打賭他病了,或者——喂——什麼?——倫尼?哦,不,你弄錯了……”
“等等,”沃爾特說,接過聽筒,“是我,我是沃爾特?倫尼。”
“嗨,沃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