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越覺得北京的家像個監獄。
等牛家因惡遭報的大風波鬧起來,曾太太嚴禁僕人們提起這件事,好使素雲不致於太難為情。木蘭,在素雲家遭此禍事的那段日子,對素雲特別體貼照顧。並且叫丈夫到監獄去探看懷瑜。她自己和曾太太也到素雲孃家去探望。但是這種探望徒然引起了誤會,招來了素雲的惱怒。她心裡覺得木蘭是外面故作親密,而內中正稱心願,正自鳴得意。曾家每去探望一次,總是更發現幾件不愉快的事,結果倒彷彿是去刺探牛家的秘密。牛太太也許是不甘心這次崩潰,也許是承受不起這次致命的打擊,總是天天鬧脾氣。她硬是不相信拿牛家的福氣會一直蒙受恥辱,會一直跌倒爬不起來。她對她自己,對兒子懷瑜,還有她的命運,依然抱有萬分的信心。她咬緊牙關要向那位御史,向所有跟她作對的人報仇雪恨。在人間她把握最大萬無一失的,是官場,是政治。
她丈夫說:“算了吧!咱們沒整個兒捲進去,就算天大的好運氣。這該感謝攝政王,他還念著咱們過去的功勞。”牛太太說:“哼!我以前真沒想到你這麼沒有用。若不是我,你現在還不是一個山東錢莊的掌櫃的!”
這位牛大官人現在算承認自己一敗塗地,也覺得自己精疲力盡了。喪失了以前的自命不凡,現在又依然故我,成為以前那個地位平平的老實大好人了。也許是累夠了,也許是失去了以前那份兒精神,也許是沒臉見人,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六、七天,哼啊唉的嘆息沒完。牛太太就偏偏不願看那麼一個軟精懦材沒出息的男人,那樣的女婿,那樣的兒媳婦,她天天不停的哭。只有女兒素雲還有點兒骨氣,懷瑜的太太,軟弱而愚蠢,丈夫在獄裡,她更是無能為力。她對牛家也算有功勞,一個孫子連著一個孫子的生,名字叫國昌、國棟、國樑、國佑,都表示牛太太對他們的願望,最後兩個是雙胞胎,還在襁褓之中,祖母已經對他們如此期許之甚。
木蘭有一次去探望的時候兒,正趕上牛太太大罵兒媳婦,兒媳婦低聲啜泣,小孩子們在一旁。這位兒媳婦的父親是湖北省的督學,以前在牛家錢莊存了五萬塊錢。牛家垮臺後三天去提款,這時牛家在天津及其他各地的錢莊仍然照常營業。牛太太拒不付款,很不愉快。現在牛太太正向俯首貼耳不敢反抗的兒媳婦發洩一腔的憤怒,兒媳婦簡直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牛太太對兒媳婦暴怒如雷,吼道:“親戚,親戚還不如路人。簡直是墮井落石!他良心何在?你忘記了他用我錢的時候兒我們怎麼幫助他。現在他的女婿還在獄裡,他就來逼錢。
真沒想到我兒子會有這麼個狼心狗肺的老丈人。“兒媳婦只好說:”這是我父親的事,我和這件事也沒有關係。“
正在這時,一個僕人通報有個建築商,姓張,要見牛太太。牛太太已經忘記他,想不起他的來意。不過知道,在那些日子到她家來的沒有好事。
門房兒把那個人領進來。若在以前,進來見到太太是不容易的。但是時候兒變了,門房兒就自做主張把他帶進來,因為建築商答應若把錢要到手,會分給他一份兒。姓張的建築商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商人,穿的也是普通商人的衣裳,因為現在來見以前的牛財神,他犯不上再穿上最好的衣裳了。牛太太對門房兒說:“老蔡呀,你真是昏頭昏腦的。你也沒問我是不是要見他,就把他帶進來了。”
老蔡回答說:“太太,他說他一定要見您。”
牛太太喊說:“你老糊塗了!那麼說,隨便一個人說要進來見我,你就帶他進來嗎?老爺現在生病躺在床上,我這兒又有女客。你們下人都是一樣,主子一有麻煩,沒有一個忠心耿耿的。”
這時候兒曾太太和木蘭正來探親,一看牛太太和商人有事情要辦,就和素雲、懷瑜的太太到隔壁另一間屋子去了。
牛太太向商人轉過臉去問:“你要幹什麼?”
商人回答說:“我要我的錢。”
商人態度客氣,但是話說得很硬。拿出一張紙來,是一張字據。他說:“太太,三年前,我在方家衚衕給您蓋一棟三萬五千塊錢的房子。給牛大人蓋房子,我敢賺一塊錢嗎?你當時給了我兩萬七千塊錢,說就算是清了。像您這樣官大勢大的太太們這麼說,我們敢怎麼樣?蓋那棟房子,連工帶料,我就賠了七、八千塊錢。您當時答應我找官活給我做,那點兒錢,我就算孝敬大老爺了。後來,我不但一點兒官活沒包上,而且每次我來,都不許我見您,可是王大耳朵把活都包去了。現在我也不再想做官活。我要我的錢。八千塊錢加這三年的利錢,應當是一萬兩千多。我是生意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