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漸漸學會了女人的媚術,更重要的,是女人的人生哲學。那個女人一天向銀屏說:“人生沒有公理。你看我,童年就被父母賣了。在生活裡能爭取到什麼,就拼命爭取。一旦得到了男人,就不要把他放鬆。你們太太沒良心,養活你也不過費她一碗飯。就正像你說的,一條狗養了十年,也不忍心把它打走的。你聽我的,你們少爺回來之後,抓住他。我懂得男人,我也知道怎麼抓得住男人。”
銀屏說:“你若能替我保秘密,他回來後會酬謝你的。”
一天,銀屏被那個女人說服,決定學抽大煙。那個女跟她說,那個小燈光是多麼迷人,那柔軟的燈光和煙立刻使一個屋子看來那麼親切,使人覺得那麼舒服輕鬆。她又解釋女人斜倚在煙榻上跟一個男人說話,或是給男人燒煙的時候兒,這時小燈的光照在女人的臉上,那女人是多麼嫵媚迷人。但是銀屏抽大煙只是學一學風雅,非常慎重,決不養成煙癮。
實際上,銀屏後來知道,華太太頗有才藝,人生得俏麗動人,長於辭令。在華太太幫助之下,銀屏給體仁寄了一封長信,詳敘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了她現在的下落,以及姚太太怎麼食言背信,姚太太怎麼罵她,又說自己現在言而有信,守身如玉,靜等他平安歸來。
銀屏從姚家失蹤之後,別的丫鬟都說毫不知情。羅東奉命去看她兒媳婦青霞是否知道此事,青霞立刻來到姚家,說她也覺得意外。姚太太跟她哥哥商量,馮舅爺覺得事情發生得古怪。不過就銀屏她伯母那方面說,並沒有什麼重要。姚太太那注重實際情形的頭腦看來,不管怎麼樣,只要能把銀屏打發走,也就高興了。因為銀屏是自己逃走的,所以姚府就沒有多大責任。姚太太只是說傻丫頭不知道感激主人的好意,還不是自己找苦吃?她說:“奴才畢竟是奴才。”姚先生則不認為事情就此了事。大家心裡都納悶兒,銀屏怎麼過活呢?大家另外感到意外的,是銀屏並沒有偷走姚府上的古玩,其實偷是很容易的。因此大家倒都很看得起她。她們想她帶著那條狗,早晚非因為那條狗被人找到不可。但是姚府並不認真費事去找她。木蘭則認為銀屏把體仁的狗帶著走,這倒是真性情人的不俗之處。這裡似乎有一種忠貞之至情在。
在這一切混亂之外,又加上了木蘭和蓀亞的訂婚禮,又把訂婚禮品分送親友,這就算是訂婚的通知。立夫的母親當然也收到一份。母子二人一齊來向姚太太道謝,並來探訪,依禮應當如此。同時在木蘭姐妹倆出去上學以前,也來看看她們倆。
等下人稟報立夫母子探望,木蘭這時才又想到自己是多麼喜愛立夫。立夫母子和姚太太說了一會兒話,就去向木蘭道喜。
立夫在母親道喜之後,也向木蘭說:“蘭妹,大喜。”說著微微一笑。
木蘭也微笑說:“謝謝,立夫哥。”不過她的微笑好勉強,幾乎憋得她喘不過氣來。
木蘭的眼睛向立夫可以說是正目而視,她說“立夫哥”的時候兒,聲音有點兒顫抖。木蘭這很大膽的注視,立夫覺得是一支飛來的無形的箭,分明有言外之意,是溫柔誠摯的情意。從來沒有一個美女向他微笑得那麼真情流露。
在立夫的面前,木蘭變得那麼活潑,那麼不可以言喻的快樂。
愛情的酒又再度使她擺脫了禮俗傳統的約束。她顯得愉快,殷勤,比起平常來,真是談笑風生。
那個時代受過傳統的良好教養的的小姐,決不承認自己對男人有情愛之私,也不允許別人這樣說自己,因為說愛男人就算是人品上的汙點。可是立夫走了之後,木蘭特別覺得另一個快樂的半天又已過去,心裡又渴望這樣的時光,再能跟蹤而至才好。
她到天津去上學了,但是心情卻搖擺不定。在陰雨多雲的日子,心裡便似乎像犯罪似的想到立夫,在天清氣朗陽光普照的日子,就又很正常的想到蓀亞。她想把在香山體仁給他們照的相片帶到學校去,因為裡面有立夫,也有她,她的手半舉,臉上浮著一陣苦笑。她想帶去,又不敢帶去。
體仁在香港接到了銀屏的信。對他母親要拆散他和銀屏的事,怒不可遏,立刻給銀屏寄了一百塊錢,這使銀屏的房東太太對銀屏的情形,越發深信不疑,對銀屏也越發禮敬有加。在信裡體仁教銀屏等著他回去,告訴銀屏千萬把住的地方保密,切莫讓家裡知道。他心裡第一個衝動是乘最早的一班船回去,跟他母親算帳;可是再一想,自己的所做所為,又害怕起來。至少,他父親會大興問罪之師對他大發脾氣,就猶如他可以大興問罪之師向他母發脾氣一樣。所以還是在香港停下來,在個英文書院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