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她非常聰明,有高度的文化教養,因為北京自然會吸引藝術家,就猶如上海之自然吸引追逐財富的人一樣。有一天,董娜秀在木蘭和蓀亞的古玩鋪裡,見過他們夫婦,木蘭答應邀她到家來。自然,她也迷戀巴固。巴固說一口的漂亮英文。在北京的人都認得巴固,因為什麼地方也有巴固的足跡。木蘭只能說一點兒英文的句子,而董娜秀也只能說一點兒中國話。巴固引薦她時,木蘭曾笑她的名字,董娜秀很喜歡木蘭的輕鬆自然,不拘俗禮。
有一個人,雖然董娜秀在北京已經一年多,但是沒能遇見過,那就是老哲學家辜鴻銘先生。關於辜鴻銘先生,北京的外國人時常提起,所以董娜秀請求巴固給她安排個機會,兩人好能相見。一般而論,辜鴻銘恨年輕人,他認為年輕人身上已然失去了中國固有的溫文有禮的風度。可是,另一方面,他會把尋常的年輕人讓進他的屋子裡,只要他們是保守而以身為中國人為榮,他就施以教訓,只要他們肯聽,他就說起話來,沒完沒結。巴固請求他光臨那個集會,由於兩個理由,他才首肯。第一,因為有“四嬋娟”在座,其中還有個處女寡婦曼娘,而曼娘真不愧古典美人兒,就像從中國古代小說上的插圖裡走下來的一樣。辜鴻銘喜歡美女,他之如此,並不以為是什麼可恥之事。巴固像他平常作詩那樣大聲疾呼,把曼娘胡亂讚美了一番,所以辜鴻銘之來是以得睹此古典美人為榮的。巴固已經給木蘭打電話,要她擔保曼娘一定要到場,木蘭答應了。第二,巴固告訴辜鴻銘,說姚家幾個姐妹都是反對新派的,而且紅玉能夠寫明朝傳奇式的散曲。
關於木蘭和莫愁,巴固以他高度詩般的風格告訴了辜鴻銘先生。他說:“木蘭的眼睛長長的,莫愁的眼睛圓圓的。木蘭的活潑如一條小溪,莫愁的安靜如一池秋水。木蘭如烈酒,莫愁似果露。木蘭動人如秋天的林木,莫愁的爽快如夏日的清晨。木蘭的心靈常翱翔於雲表,莫愁的心靈靜穆堅強如春日的大地。”
紅玉決定無論冒什麼危險,也要參加這次集會,因為她要見那個美國小姐和哲學家辜鴻銘先生。先一天她歇了一整天,又歇了一個早晨,中午吃了一頓清淡的午飯,又小睡了一會兒。她起來穿衣裳時,覺得興奮愉快。梳頭擦口紅時,說說笑笑,真是平常少有,甜妹看了,非常安心。
紅玉說:“我覺得很好。一位很有名的哲學家要來。我想見他好久了。那位美國小姐也要來。我從來沒有覺得像今天精神這麼好!”
木蘭、曼娘、蓀亞三個人去看紅玉,待了一小會兒,看到她精神那麼好,真是出乎意料。她化妝化得那麼好,除去兩頰有點兒血色不夠鮮豔外,簡直誰也看不出來她有病。
他們聽說巴固和素丹陪著辜鴻銘先生來到了,都到外面洄水榭上去喝茶。美國小姐董娜秀,已經學到東方人的悠閒輕鬆,所以還沒有光臨。姚思安先生,珊瑚,阿非,經亞,暗香,還有別人都在那兒,只有桂姐不在。因為照顧曾先生的操勞,她臉上增加了一點兒皺紋,也減少了一點青春的活潑,她女兒麗蓮,也不肯來。
曼娘鬆散梳著頭髮,袖子比較寬大,自然顯得老式,但是顯得異常富有青春氣息,而老式的衣裳使她更為動人。她從來沒聽說過辜鴻銘,完全是由於木蘭的面子,她才肯來的,當然木蘭是花言巧語的哄了哄她。輪到介紹她時,她伸出手拜了拜,臉上顯得羞紅,就完全像在清朝時一樣。
巴固說:“這是曾先生的大兒媳婦,木蘭的妯娌。”
雖然辜鴻銘擁護中國固有的文化,包括女人應當深居閨房,包括裹小腳兒,但是他和年輕的女人卻隨意暢談,相信他有此等權利。第一,他是男人,第二,是老人。曼娘向他問好,他看著曼娘微笑。
他問曼娘:“你多大年紀?”
曼娘臉上羞紅,拉著她兒子的手,好像藉以自衛一樣。露出珍珠一般的牙齒,微微一笑說:“我是狗年生的。”她於是退到一群年輕女人那邊,好像一隻穴熊閃著晶亮的眼睛向外看,覺得這個留辮子的老頭兒真有趣。這個老人之像一個古物,正如她自己一樣。
辜鴻銘說:“你二十歲?怎麼會?”
曼娘微笑說:“還大一輪,託您福,是三十二。”木蘭說:“那是她兒子,已經十五了。”阿瑄近前向老人深深鞠躬。
辜鴻銘說:“怎麼能信!不過我相信你的話。現代的女人再沒有這樣迷人的氣質了。你們知道她的駐顏妙術為何?那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居閨房,並且裹腳的緣故。你們年輕女士若是出門兒,再加上打網球兒,像現代的女學生,三十歲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