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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說:“不,我吃不下去。”

“到櫥子那兒把右邊兒抽屜裡一根人參拿出來,給我熬點湯喝。我沒有力氣。”

他照吩咐去做。他要把那人參,切,煮,做湯,這使他平靜下來,使他穩定下來,但並非因此就忘了當時自己的處境。自己的骨肉都死了,都在地上躺著,他卻安安靜靜的做人參湯。他覺得什麼都奇怪。什麼細小的事情都不應當像那種樣子。他看火焰亂閃,不覺陷入沉思。慢慢的,靜靜的,他心裡構成了一個新的決定。

回去,他又看了看母親的屍體,他對母親說出聲來:“媽,我要替您報仇。我要殺!殺!殺!”

他現在對死已然毫無恐懼,並且自己也再沒有什麼憂慮。若與今天早晨心中緊張不安比起來,他現在突然覺得輕鬆了。他現在準備隨時遇見一個日本人,隨時準備死。他毫無牽掛,毫無恐懼了。

他走到外面去,向四周鄰居的房子看了看。不見一個活東西,只是處處是死屍,但是他不再感覺恐懼。他再往遠處去,聽見受驚的腳步奔跑聲,還有活人。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健康有活力的人,正在一個鬼世界漫步。他走到黑屋子裡去,大聲咳嗽。

真正是萬籟無聲,他自己有一點兒緊張。

他喊叫:“我是中國人。這兒有人嗎?”

他又向黑黝黝空洞洞的地方,重新問了一遍。“不要害怕。

鬼子走了。“

有腳步移動悉索作響的聲音,他僅僅能看見兩個人形向前移動。

一個女人的聲音問:“你是誰?”

“我姓曾,北平來的。我家的三口人都死了。”

一個女人去點燈。

他問:“你怎麼活命了?”

“我們婆媳兩個人藏在廚房爐灶後面一個角兒下頭了。”

他告訴她倆說:“明天早晨你們最好到山裡去找親戚朋友。日本鬼子也許還會來。”說完,回到自己屋裡去,那天夜裡他就睡在母親的身旁。

第二天早晨,他幫著伯母和另外那兩個女人搬往山裡,然後又回來,回到自己死去的骨肉身旁。在村子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找了把鐵鍬,在後院子裡把死屍埋葬,直到黑夜才完工。

他覺得餓了,走進廚房去,自己做了一頓簡單的飯吃。又出來,在母親,妻子,孩子的墳頭兒上坐著。

第二天早晨,他不忍心離開他們,又多待了兩天——他仍然是村莊群鬼中唯一的活人。

第三天早晨,他按禮俗向墳墓哭別而去。

他兩個小手指頭上各戴戒指兒一個,一個是他母親的,一個是他妻子的;又在衣袋裡帶了三綹頭髮,她母親的,妻子的,孩子的。

他一路走向游擊隊的大本營,去參加打游擊。加入之後,他總是在前線作戰,而從未受過傷。他的性命好像是瘋魔了一樣。他的同志都奇怪為什麼他打起仗來那麼勇敢,打得那麼狠。他沒有告訴他們是因為母親,妻子,孩子陰靈保佑,增加了他的勇氣。別人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了,但是他並不孤單。

在北平,家中得不到曼孃的訊息。自從警察來搜查和美國小姐遷入來住起,表面上一切倒安靜無事。阿非和寶芬則打算離開北平,因為情形很清楚,只要牛懷瑜和親日的官僚,想以他曾充任國民政府的官吏為理由而來逮捕他,他是隨時都會被捕的。經亞和暗香也決定逃出懷瑜的手心,才較為安全。

這些個人的情形姑且不表。北平現在是一個真正淪陷的城市了,和自由中國完全隔絕,一切陷入混亂、非法、流血的氣氛之中。

日本人並沒有公開接收市政府,但是一群傀儡政客則急於成立一個地方維持會,好幫助日本維持地方秩序,和日本合作。亞洲文化協會轉眼興起,提倡學習日本話。學校的教科書要改編。過去幾年鴉片煙館本來已經減少,如今又興隆起來。好多日本商人開始進入北平。大部分日本女人有的穿西裝,有的穿旗袍兒。穿旗袍兒的原因是因為旗袍是滿洲旗人的衣裳,穿旗袍就是“和滿洲國團結一致”,是表示愛國。不過可以注意的是,自從通州偽軍張慶餘率軍反正殺光三百日本人之後,日本女人才有穿旗袍的時尚,以前卻沒有。在中國人看來,北平在各方面都是個亡國的城市。老安福系的政客王克敏,當年西原借款計劃下中國段祺瑞政府財政主持人,現在又和他的同僚在積極籌設傀儡政權。

阿非和經亞討論準備攜眷到上海去。博雅吸毒的毛病已完全戒除,決定和太太仍住在北平不動。馮舅爺和他太太都上了年紀,還有寶芬的父母認為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