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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她,彷彿她在尋求這個世界上早已失去,早已為人所遺忘的東西。

她妹妹問她為什麼她要自己一個人出去,而不和孟嘉坐車出去,她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有時候兒,我願意自己一個人,完全我自己孤獨一個人。”她原先打算和孟嘉在一起過活,現在如願以償了。她不是不快樂,可也不是完全快樂。孟嘉感覺得出來,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她的絆腳石。也許是事情已發展到極點。夢般的月光中的世界,終於快要隱去,讓位於陽光普照平凡真實的人間。但是,這也不是;牡丹似乎是被一個影子迷惑住了,是一種自己也難以言喻的影影綽綽的不安情緒。牡丹自己知道她是愛慕孟嘉,以前對別的男人都沒有那麼愛過,可是在他身上似乎缺少了什麼——也許是金竹青春的影子,是那青春的火。

也許只是女人要結婚找個歸宿的原始本能。在不合法的關係上似乎欠缺一種自然的滿足。也許是牡丹她自己敏感的,無時不在的,對不可知的東西的夢想渴望。

所以她一方面遵從那舊習慣,一方面又受這專橫挑撥不可抗拒的新習慣所驅使。她覺得在城裡各處亂逛,尋求遊人最擁擠的娛樂場所,這樣自己才獲得了輕鬆,求得了逃避。畢竟也與她的青春有關。

現在也像她以前流浪的日子一樣,她穿一件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徵的藍布褂子,一條深藍的褲子,未免有點兒太瘦,而且也因穿得太久而顯得頗不雅觀了。在北京這個穿藍色衣裳最為普遍的地方兒,她這身打扮,在大家之中倒是絲毫不顯眼。這樣。她覺得滿高興,也擔保平安無事,她穿著這種衣裳出去,使人們頗感意外。她這種特性,素馨看來,倒也不足為奇。

她僱了一輛洋車,到外城前門外低階娛樂場所天橋去。不管到什麼城鎮,她有一種生來的本領,就是很容易找到群眾所趨的熱鬧場所,因為她和街上的陌生人也容易攀談起來。在群眾集中的地方,她很容易跟人混得熟,很有緣兒,很受人歡迎,沒有上等社會交際上那種傳統的阻礙。她能和生人相見,不經介紹,便可交談,幾分鐘之後,便可以直呼對方的名字,以名相稱,絲毫不必客氣。

在天橋,牡丹正好找什麼得到了什麼。在那群追求歡樂的低階大眾之中,她很快樂的消失在裡面。年輕人一對對在推推搡搡,彎腰駝背的白鬍子老頭兒,嘴裡嚼著芝麻醬燒餅,一手領著小孫子,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在人縫兒裡擠著往人堆裡瞧,拎著籃子的姑娘們發出嘹亮的笑聲互相追逐。聲音最大的還是敲鑼打鼓的聲音。就在附近,有颼颼颼、劈啪劈啦、拳掌相擊相打的聲音,正是打把勢賣藝的練功夫,嘴裡按著節奏發出吼、哈、喲用力氣的喊聲。

一個練把勢的拍了拍掌,正在準備向對手高踢一腳,這時候兒牡丹正在旁邊兒看。一腳踢去,不料對方揪住他的腳,毫不費力,順手一推,踢飛腳的人,向後倒退,跌倒在地,但是跌倒得乾淨利落,說時遲,那時快,轉眼之間,一躍而起,飛起一腳,不偏不斜,正踢到對方的肚子上,把他踢得踉踉蹌蹌向後退。一圈子觀眾大聲喊:“喲!”這種喊“喲”的聲音,在戲院中一段或是一句要好兒的唱腔兒完了時,聽戲的也是這樣喊著喝彩,聲音不是發自喉嚨,而是如同大象的聲音一樣,是發自丹田的中氣。觀眾越來越往裡擠,圈子越縮越小。這時一個表演武功的,拿起一條七節鋼鞭,揮動起來,但是卻向周圍觀眾打去。但每逢那鋼鞭的尖端就要碰到觀眾的鼻子時,他立刻把鋼鞭撤回。這樣,觀眾自然往後退,周圍的圈子又擴大了。

現在兩個賣藝的,都是光著脊樑,兩手抱拳,上下作揖,同時兩個腳跟在地上旋轉,以最文雅的態度向觀眾說:“諸位大爺叔叔弟兄們。在下幾個江湖客是賣藝的,練的武藝不敢說高明。諸位大爺、叔叔、弟兄們、力氣大功夫好的,請多多包涵,多多指教。”說話人的聲音洪亮,氣發丹田。打把勢賣藝的照例在開始和結束的時候兒,要說這些江湖話。在走江湖到人生地疏的地方兒,都這樣說話,省得開罪當地,免得遇到麻煩。

那幾個練把勢的,其中有一個,牡丹很喜歡。生的亂蓬蓬的頭髮很好看,微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顯得老實正直。他把鑼反過來端著,好像個盤子一樣,在裡面走了一圈兒,向觀眾收錢。他嘴裡喊:“止疼的膏藥。一毛一帖。”由他喊叫的聲音看,他好像頗以那樣生活為樂。他一看觀眾扔到鑼裡的錢不夠多,買膏藥的人也太少,他看了看鑼,搖了搖頭,開始說笑話,求大家同情。他彎起胳膊,讓腱子肉自己跳動,這時他說“看……嘿!別跑哇,丫頭養的才跑呢!”他指著張大的嘴,用力拍著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