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還是說了:
〃那一年,就是徐蚌會戰那次,在徐州附近,我們就遇見了這樣一個地方。
那天,我們行軍到這裡,天色已經很晚了,前面的人傳話過來說可以在這一帶休息。你要知道,我們那個時候打仗行軍,就跟趕鴨子一樣啊!亂走亂碰,那有象現在這麼好的偵測裝置。
就是可以休息,我們就真的休息了。大家都累了,眼前這一大塊草地一大塊天空又那麼安靜,那麼好看,誰不想多坐一會兒呢?〃
老先生停了一停,我發現這個時候的我已經不自覺地正襟危坐起來,眼睛睜大了直對著他看。老先生又微笑了,還是那種有點抱歉的笑容,還是那種很輕,怕觸犯了我的聲音,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誰也沒料到,敵人就在附近,十幾輛車子過來,那天我們損失了好多弟兄,損失了好多人哪!〃
畫廊的門被推開了,擁進來幾個熱情的朋友,我趕快站起來向他們打招呼,同時又急急地看了老先生一眼,我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留下來,等一等我。但是老先生也許是誤會了,也許是不喜歡這樣太多嘈雜的場面,他站起來微笑向我鞠了個躬就很快轉身走出門去了。
在那幾秒鐘之內,我一面和朋友們寒暄握手,一面卻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波濤洶湧,老先生啊!您為什麼還要向我行禮呢!要向您深深鞠躬的應該是我才對啊!
應該是我這一個驕傲冷淡,不知道優患,不知道悲苦,因而也不知道感激,以為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是理所當然的年經人,應該是我要向您深深鞠躬才對的啊!
紅 塵
荒謬的真實
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站在冰冷的水裡,因為還在將醒未醒的時刻,心裡不禁起了疑問:
〃我在哪裡?我在什麼地方?〃
水很冷,剛剛從溫暖的棉被裡暴露出來的雙腳特別敏感,有一陣寒戰從腳尖一直傳到全身,我終於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正站在床前,而整個臥室正浸滿了水,一片汪洋。
這是我剛搬進來的新家,在整幢十幾層大樓的三樓,外面既沒有風也沒有雨,可是,臥室裡我那麼喜歡的淺灰藍色的地毯卻全部泡在水裡。
文夫早起來了,正在打電話向大樓的建設公司交涉,要他們派人來看,聲音非常憤怒。
可是,很奇怪的是:我好象並沒有生氣,我雖然努力想生起氣來,但是,這樣荒謬的現實卻使我覺得很好笑,一直忍不住想笑。
在平日的生活裡,我並不是一個非常看得開的婦人,相反的,我常常會在很小的事情上生氣。就象這一次搬家,總有很多不盡如我意的地方,甚至連畫桌上透明漆的顏色漆得太深也會讓我嘀咕個兩三天,丈夫看不過去了,說了我幾句:
〃不過是一塊木頭罷了,深一點淺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用久了以後還不是都一樣?〃
但是就是不一樣啊!原來那樣好看的整塊長長的檜木板,原來那樣柔白的檜木原色,被我幾刷子刷下去就變得傖俗不堪,才發現差遣孩子去買的透明漆品質太差,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每次站在畫桌前就要重新怨恨一次,怨恨自己的疏忽,為什麼事先沒有考慮到這種種可能會發生的差誤。
當然,在房子方面發生的一些問題也曾影響到我的情緒,原先對這個新家可以說是一見鍾情,看了第一眼就忙不迭地要付訂金,朋友們要我再多看一些別的房子我都不肯,一心想要這個新家。因此,搬進來以後,每鬧一次意外,每出一次差錯,心裡都會多一層負擔,覺得是自己當初決定時的疏忽,情緒就會陷入低潮。
所以,丈夫這天早上對建設公司的憤怒應該有一大部分是為了我,他想我醒來之後一定會受不了。因此。放下電話轉身面對著我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要面對著一個在盛怒之下會對任何見到的人都大發脾氣的婦人。
想不到他的妻子卻一反常態,穿著睡衣赤腳站在水裡,一面忙著收拾浸了水的書,一顆卻張大了嘴在哈哈地笑著,使他大大驚奇。
我當時也不太能瞭解自己的心態,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和平常的表現不一樣。一直要到過了幾天之後,才能慢慢理出一個頭緒來。
我想,也許是因為整件事情大荒謬了,荒謬到無能為力的程度,荒謬到我就算生氣了也找不到可以真正埋怨的物件,更找不到可以真正解決的辦法。因此。我才會發現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也要換一種荒謬的態度來面對這個現實了。
在生活中,有時恐怕真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