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對人講真話。所以我才問他:『是否如汝先祖奧姆龍於偕勒多島上之遭遇?』因為如你所知,當年奧姆龍與厄瑞亞拜都在那裡戰死。結果他回答:『非也,亦是也。汝將於偕勒多島尋得他,然亦非偕勒多島。』」雀鷹停下來深思,口中嚼著硬麵包的一片硬皮。「也許他的意思是說,那個人雖然不在偕勒多島,但我還是必須去那裡才能找到他,也許……我還向他問起別的龍,他說,這人曾經闖入它們中間,一點也不怕它們,因為他雖然被殺,又從死域復活,照舊活在他的身體裡。因此那些龍都怕他,把他當成自然以外的一種造物。它們的懼怕反過來賦與那人保有凌駕它們的巫力。而且他把那些龍使用的『創生語』取走,任它們受自己狂野的本性折磨。所以它們互相吞食、或自取滅亡,投身入海——『投身入海』是它們最不願接受的死法,因為它們是『火蛇類』那屬於風與火的禽獸。我於是說:『汝之龍頭凱拉辛乎?』這問題,它只肯回答:『在西方。』意思可能是凱拉辛飛到別的陸地去了,所謂別的陸地,龍族說,那是遠於船隻曾航行抵達的所在。但『在西方』的意思也可能不是這樣。所以我就不再多問。反倒他開始問我了,但先說的是:『吾曾飛至去開爾突島後北返,途經託林峽。於開爾突上空見村民於祭臺石上殺一嬰。於印嘎特島上空看一術士遭鎮民擲石至死。彼等竟至吞食嬰孩乎?格得,汝見若何?又,該術士將死而復生,反向鎮民擲石歟?』我當時以為他在嘲弄我,差點怒言相對。但他不是在嘲弄,因為他又說:『理性已逸出事物外,塵世破洞,大海由該洞流逝。光明亦漸消失,吾等將被棄置旱域上,爾像言語不再,死亡亦不再。』聽到了最後這節骨眼,我終於明瞭他要對我說什麼。」
但亞刃不明瞭,除了不明瞭,還憂心仲忡。因為,剛才重述那條龍的話語時,雀鷹已使用「真名」直呼自己,錯不了。這一點,讓亞刃愀然想起洛拔那瑞那痛苦女人的嘶喊:「我的名字叫阿卡蘭!」要是人類的巫藝、音樂、語言、及信任的力量,統統在減弱及萎謝;假如一種恐懼的狂病正向他們逼近,乃至於龍族被奪去理性,轉而相互攻訐殺戳……要是當真這樣,他的大師能躲過一劫嗎?他夠強大嗎?
雀鷹坐著,埋頭吃麵包與燻魚晚餐。他的頭髮被烤焦而變灰,雙手細瘦、一臉倦容,看起來並不強大。
但那條龍怕他。
「孩子,什麼事讓你心煩?」
與法師相處,惟有講真話才行得通。
「大師,您剛才說了自己的真名。」
「啊,是。我忘了我一直還沒提起自己的真名呢。等我們去到我們必須去的地方,你會需要知道我的真名。」他嘴裡嚼著食物,抬頭看亞刃。「你是不是以為我年紀大了,所以不小心洩露自己的真名。好比老糊塗,既沒腦筋又出醜?我還沒到那個地步咧,孩子!」
「不是的。」亞刃說道,但因思緒太混亂,所以也說不出什麼話。他累了,這一天過得頗為漫長,一直遇見龍,而且前頭的路轉暗了。
「亞刃——」法師說,「不對,黎白南,我們要去的那裡,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在那裡,一切都保有真名。」
「亡者反正受不了傷害。」亞刃幽幽道。
「人們以己名相授的地方,不僅那裡、不僅死域而已。還有那些最可能受傷害、最容易受傷害的人,好比付出愛但不求回報的人,他們互相直呼真名;又如忠貞之士、奉獻生命者——你累壞了,孩子。躺下來睡個覺吧。現在除了繼續在航道上前進以外,沒別的事了。明天早晨,我們就會見到世間最後一個島嶼。」
他的聲音蘊含著無限溫柔。亞刃一蜷縮在船首,便差不多立刻睡著。但他聽見法師輕輕地、幾乎耳語似地唱誦,唱的不是赫語,而是「創生語」。他終於快要理解、快要想起那些話語意思時,快要真的瞭解之前,就沉沉入睡了。
法師靜靜收妥麵包和燻肉,檢查一下船繩,將船內一切準備就緒,然後手持船帆指標,坐在船梁後面,唸咒增強船帆的法術風。不倦不怠的「瞻遠」朝北加速,像一支快箭飛越海洋。
他低頭凝視亞刃。男孩的臉龐被久久未沉落的夕陽映成金紅,零亂的頭髮受海風吹拂。在宏軒館噴泉旁那個外表柔和自在、有王者之貌的男孩不見了,眼前這男孩的臉龐清瘦些、硬實些、而且強勁多了;可是俊美卻不減。
「我一直沒找著能夠同行的人,」大法師格得大聲對沉睡中的男孩,或者對空虛的海風說道:「除汝而外、即無他人。而汝必行汝之道,非吾之路。惟汝日後之王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