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十倍量的水。
雀鷹的肩膀有人幫忙上了繃帶,綁得很靈巧。他睡得深沉舒服,醒來時,兩眼清亮,看著亞刃,一臉溫和愉快的微笑——他嚴峻的臉上能出現微笑,總是驚人。亞刃突然又感覺想哭了,他伸手按著雀鷹的手,什麼也沒說。
一個浮筏人走近,在不遠處那座比較大的棚子內跪下。那棚子看起來有點像廟祠,門口上方多了個複雜的方形設計,而且門框的木頭特別雕成灰鯨形狀。這個浮筏人與其它浮筏人一樣矮瘦,體格如男孩,不過他的面孔堅毅挺拔,有歲月風霜。他身上只披一塊亞麻布,卻不掩堂堂威儀。他說:「應該讓他多睡覺。」所以,亞刃離開雀鷹,來到他這邊。
「您是族人首領。」亞刃說道。王公卿候,他一望即知。
「我是。」那男人微微點個頭說。亞刃站在他面前,挺直不動。那人的黑眼睛迎接亞刃的注視。「你也是一位首領。」他觀察後如此結論。
「我是。」亞刃回答。他很想知道這位浮筏人是怎麼看出來的,但外表仍保持淡然。「但我服效我的大師,他在那邊。」
浮筏人的首領說了些亞刃一點也聽不懂的話:某些字詞變得讓人無從辨識,也可能有些是他不曉得的名字。然後才聽見他說:「你們為什麼進入『巴樂純』?」
「我們在尋找——」
但亞刃實在不知道該透露多少,也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所有發生的事,以及他們的追尋,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心中只是一團亂。最後他說:「我們是要去歐貝侯島的。我們上岸時,他們攻擊我們,所以我的大師受傷了。」
「你呢?」
「我沒受傷。」亞刃說,從小在宮廷學到的冷靜自若頗派上用場。「可是,有……有件有點荒唐的事。一個跟我們同行的人,他淹死了。是害怕的緣故……」他沒繼續往下說,沉默而立。
首領用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眼睛看亞刃,最後終於說:「這麼說,你們來到這裡是意外。」
「沒錯。這裡還是南陲嗎?」
「陲?不,那些島嶼——」首領揮動那隻黑色的瘦手,由北向東,畫個約莫羅盤四分之一的大弧。「島嶼都在那個地帶,」他說:「全部島嶼。」說完,再比比他們前面那片傍晚的大海,由北、經西、至南,說:「這裡是海。」
「您們是哪塊陸地的人,族長?」
「哪塊陸地都不是。我們是『開闊海的子孫』。」
亞刃注視他那機敏睿智的面容,再環顧四周,他看到大浮筏之上有廟祠、有高大的偶像,每尊偶像都是用整棵樹雕成,包括神的形體、海豚、魚、人、海鳥:還看到全族人忙著工作,比如編結、雕刻、釣魚、在高臺上炊煮、照料嬰孩;也看到其它浮筏,至少七十艘,在海上散開成一個大圓,直徑恐怕足足有一哩。這是一個鎮,像個遠處炊煙裊裊、孩童嬉笑聲高揚空中的小鎮。是個「鎮」沒錯,只不過它底下是深淵。
「您們從不登陸嗎?」男孩低聲問。
「一年一次,去『長砂丘』,我們在那座島嶼砍樹,整修浮筏。時間都是在秋天,之後就隨鯨魚去北方。冬天時,浮筏各自散開,春天才回到巴樂純眾合。屆時,各浮筏互相往來、結婚、舉行長舞慶典。族人聚集的這一帶,我們叫做『巴樂純碇澤』。大海洋流從這裡向北傳送,夏季再隨洋流漂回南方,一直等到看見『大王群』,也就是灰鯨群,才回頭向北。我們一路追隨它們,最後回到長砂丘島的耶瑪海灘,短暫停留。」
「族長,聽起來,這種生活實在美妙之至。」亞刃說:「我從沒聽過像您們這樣的族群。我的家鄉離這裡很遠,可是,我們那個英拉德島每逢夏至前夕,也都會舉行長舞慶典。」
「但你們是踩踏土地,使它安穩,」首領說時沒有特別表情。「我們則是在深海之上跳舞。」
片刻過後,他問:「你那位大師怎麼稱呼?」
「雀鷹。」亞刃說。首領把音節照樣誦唸一遍,但對他而言,那些音節顯然不具意義。從這點來看,亞刃明瞭這位首領敘述的情形是真的,這些族人年復一年居住在海上,在這個超越任何陸地或陸地蹤跡的開闊海之上,不見陸地的鳥禽飛翔,不知人類有關的一切知識。
「他剛經歷生死關頭,需要睡眠。」首領說,「你先回那艘『星辰浮筏』,等我的訊息。」他說著,站起來。雖然他對自己的身分很清楚,但顯然對亞刃的身分不十分有把握,所以不曉得應該與他平起平坐,還是拿他當孩子對待。就此次情況而言,亞刃比較喜歡後者,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