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抬離桌面,另一手迅速解開他的袖釦,兩顆麻將牌掉了出來。我拍拍手,一言不發坐下。
李胖子又羞又惱,又不敢發作,笨拙地把袖釦扣好,又一把扯開,乾脆撈到臂彎上,坐下時腦袋幾乎撞上桌面。沙啞地說:“算我詐糊……不,算我放炮,你糊行了吧?”摸出鈔票扔到我面前。
我自然笑納,他這種作弊伎倆,比起我們劇團的呂大嘴差遠了,我早就發覺,只是沒有針對我,懶得戳穿他。我驚訝的是,飽受其苦的林重慶和老區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這兩個輸家,已經超過十輪沒糊牌了。而老區卻抿著茶發笑,像看一件有趣的事,林重慶則一口接一口抽菸,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也許人家根本不在乎這點小錢吧?這麼想,倒讓我自責起來,玩玩而已,何必那麼認真,搞得人家下不了臺?近年來,劇團越來越悠閒,打麻將成了主要工作,別看我們下的賭注小,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工資有限,每次牌局個個如臨大敵,如上戰場。我打麻將認真可以說是逼出來的,所以,跟這三個打麻將為了消遣的人賭博,當贏家也就不足為奇了。
媽的,消遣也作弊?轉念一想,心裡又惱火了。接下來,該贏的還是手不軟,直到天亮散場。
“找你打麻將,找對人了!”林重慶散場後來到我的房間。打麻將我是受他所邀,最初我以為三人氣不過每月白給我工資,準備設套讓我吐出來,沒有答應,他給我五百塊當賭資,我才參加。打了幾次後,發現他們並無惡意,就不再要他的賭資了。
“媽的,當時你怎麼連屁都不放一個,害老子以為掃了你們的興頭呢!”我剛洗完澡準備睡覺。
林重慶像有一肚子冤屈,嘆息說:“你不知道。”他滔滔不絕跟我講起李胖子如何欺人太甚,與老區怎麼狼狽為奸,三番五次發難於他,大有不把他趕走不罷休的勢頭。他自己是誤上賊船,騎虎難下。在麻將桌看人最清晰,傻子也看得出他和李胖子、老區貌和心不和,不過我沒想到這麼複雜,暗地裡的競爭比我在劇團還要激烈。然而,我對這種生意場上的糾葛興趣不大,加上與他沒什麼交情,敷衍幾句,實在太累,想問他為什麼找我去打麻將也忘了,昏昏睡去,他幾時離開我也不知道。
一覺醒來,已過中午,想起今天要去海甸島,我立即跳下床,沒有了長髮,雖說很不習慣,但出門快捷多了,再也不用像女人一樣先得梳妝打扮。
海甸島怎麼也看不出是一座島,稱為海峽的地方,比我們懷河還要窄,也許爬到天上才能看出這是個島中之島。報上說,有一群模特在島上拍外景,我是趕來湊熱鬧的。走到兩腳發酸,沒發現一個像模特的人。不死心,請了一架搭客摩托車,主要街道轉了一圈,轉到海邊,還是找不到有熱鬧可湊。向路人和摩托手打聽,一問三不知。也難怪,海口的閒人雖多,但他們感興趣的是報紙上的彩票預測。
在著名的寰島大酒店附近,倒是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一輛嶄新的賓士轎車在街邊停住,下來的人西裝革履,油光滿面,一看就像個大款,邊走邊啃一節果蔗,蔗渣隨口吐出,撒在地上像條軌跡一樣越拉越長。一個女環衛工緊緊跟上,蔗渣落地馬上被她掃入鏟子。
那大款大概聽見環衛工有所埋怨,停下腳笑道:“大姐呀,我這是為你好,你不想想,如果沒人亂扔果皮了,還要你來幹什麼?你下崗不要緊,連累全海口的環衛工人都下崗,這個責任你負得起麼?”
女環衛工自然負不起這個責任,張口結舌,如木雕泥塑呆在原地。
話說得多麼有道理啊!我他媽真是愛死大款了。
懷著對大款的無比敬仰,我從人民橋離開海甸島,穿過濱海大道,拐進得勝沙老街。在我看來,新建的高樓大廈是海口的衣裳,得勝沙街才是海口的軀體。我最欣賞這條才街上連綿近一公里的騎樓,或叫旗樓,發明這種建築的人一定非常善良、慷慨,不但讓突遇風雨的路人有個躲避的地方,還能給無家可歸者提供一個臨時的居所。假使找不到美食城偷電的證據,我再次流落的街頭,首選得勝沙。
“老闆,擦皮鞋嗎?”
在騎樓裡走了十幾米,有個女人叫我。我停腳回頭。可能是符兵對待給我擦鞋的中年婦女太粗暴,我起了惻隱之心。以後遇上擦鞋的,即使不擦也多看幾眼,像是要尋找那個中年婦女。這次卻是被這個女人的聲音所吸引,就算不是擦鞋的我也會轉頭。
女人堆裡泡久的人,眼睛對女人的身體尤其敏感,華麗的衣衫或精緻的化妝休想欺騙我。反過來,衣衫襤褸、灰頭土面的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