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晃了下酒壺,不知為何笑了笑,道:“蒙蟲,其實他挺像一個人,看到他,我就莫名其妙地想發一些牢騷,吐露一些感慨,連酒都不想喝,你不碰佛道典籍,自然不知道其中有個業障和心魔一說,我當時還真有殺了他斬去煩惱絲的衝動,不過這話也就只能跟你說說,跟別人說了,恐怕竹葉青、黑寡婦之外還得再加個綽號,瘋婆娘。”
蒙蟲用他那讓人產生錯覺的蘇州口音柔聲道:“這就叫做境界。我們跟你不一樣,都是大俗人,只求個五穀雜糧圖個飽暖,高山流水手刃我執什麼的,一概不懂,也不去費那心思。其實那小傢伙人不錯,身上那點小聰明和狠勁在我們這個圈子倒也常見,但對孫大爺的那點心意,我看得出來,不假。現在的兔崽子一個比一個忘恩負義,恨不得把卑鄙兩個字刻在臉上,心裡那點我出道時候還不少見的敬畏,以及那點骨子裡的謙恭,都沒了,真操蛋。”
“時代變了,樹挪死人挪活,你那一套放在今天不靈了,別奢望別人都跟你一德行,你這叫死心眼。”
女人仰頭喝了口酒,懶洋洋道:“至於那傢伙,任由他自生自滅就是。他要出人頭地,我不攔著他,他要被人砍成肉醬餵狗,我就出於孫大爺那點微薄情誼,替他收屍。我跟他,估摸著這輩子都沒交集的可能,他如果真能將來某一天面對面跟我說話,我不妨跟你打個賭,要是他做到了,我去跳黃浦江,沒做到,你去跳,怎麼樣,蒙蟲?”
“賭就賭。”
蒙蟲爽快笑道,奈何嗓音實在娘娘腔,如何都沒有東北大漢的豪邁氣魄可言,“我又不是沒跳過,當年被人從河北追殺到廣東再到上海,跳黃浦江那都是小事。跟著你混了八九年,就沒見過你做什麼出軌的事情,我就賭一回,反正輸了也不大虧,贏了還能看到轟動上海的大場面。”
興許是上海最漂亮也最毒的那條竹葉青嘴角勾起個含蓄媚笑,砸吧砸吧嘴巴,回味那一口酒的餘韻,道:“他在爬,我接下來難道就不會爬嗎?即使他僥倖追上我,你再怎麼也是一大把年紀了,說不定都是有孫子的老傢伙了,我到時候看你一把老骨頭怎麼大冬天跳黃浦江。”
無語的蒙蟲愣在當場。
最毒竹葉青,毒不過婦人心,這話誰說的,真他孃的有道理。
想要跟張勝利那樣渾渾噩噩庸庸碌碌的生活不一樣,似乎給SD酒吧罩場子一個月拿五六千塊錢,跟小梅這樣沒太大有用資源人脈的公子哥套近乎,抱著張家寨視作神仙的小夭每晚在床上翻滾打仗,就差不多完成任務了。
但陳二狗知道,他那點稱不上野心的理想不會止步於此,所以他不顧死活地翻書,吸收一切可以容納的知識,這是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如果沒有框架體系,只能是一隻無頭蒼蠅,所以他想到了去一流學府做旁聽生,對於大學生,陳二狗越來越不當回事,但對於復旦或者上海交通這類聽起來挺如雷貫耳的名校,還是打心眼敬畏,結果第一次跟小夭坐了差不多兩個鐘頭公交車來到復旦,看到人來人往咋看咋有氣質的年輕男女,陳二狗站在門口很土老帽地由衷感慨道:“我上高中那會兒,那據說初中文憑都是地攤上幾十塊錢買的的校長就恨沒給破爛校牌鑲上金子,這復旦大學牛,就是不一樣,連隨便建個小門都這麼拉風氣派。小夭,你再看這些年輕人,個個有眼鏡,像讀書人,像聰明人,你那些大學同學怎麼看都像混社會的油子,沒個正經樣。”
“二狗,這就是復旦大學的正門。”
小夭鬱悶道,從他們身旁經過的男女都被陳二狗這番感慨打敗,一陣竊笑,索性笑容中沒太多的嘲諷。
“這就是正門?”陳二狗錯愕道,弓著身子左看右看,似乎想從那扇小門瞧出點什麼與眾不同的門道,印象中以前看《西遊記》大仙或者大妖的洞府都一個比一個賺眼球,就算是小夭所在的那所三四流大學校門也比這顯眼。
小夭使勁點頭,踮起腳跟在陳二狗耳畔悄聲道:“張兮兮的哥就在復旦讀研,他有一次開玩笑說在校園裡小心被火車和汽車碾到。等下你要是見到公交車,可別大驚小怪,省得別人拿你當外星人看。”
學校真大,學生真多,漂亮女孩真少,教室真他大爺的難找,這就是陳二狗偷溜進教室後對復旦大學的處女感慨,這是一堂《翻譯與思辨》,教授姓何,反正小夭的英語聽力和口語都不錯,有不懂的地方也不至於太一頭霧水,兩節課聽下來坐在角落的陳二狗只顧埋頭筆記,小夭頭一回發現他的字跡很靈氣,導師教課緩慢的時候他便用正楷記錄,每一個字都有稜有角,工整舒展,精緻不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