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也停止了磨刀。沙沙的音樂一旦停止,四周的殺氣立即減弱了許多。
族長立即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命令劊子手繼續磨刀,他說,他生平還從未改變過主意。
就在族長說話的當兒,人群中傳來一陣奇異的音樂聲。這種奇異的聲音由一種據說是麒麟角製成的樂器吹奏出來的,擁有這種樂器的往往是巫婆或者巫師。這種樂器據信現在已經失傳,即使沒有失傳,也已經由於原材料無從尋找,從而轉化為羊角、牛角之類的贗品了。
吹這種樂器的是一位巫師兼醫師之類的老女人,或者說,是一個接生婆。當然,她同時是一個剪紙藝術家,每有孩子出生,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剪刀將布帛,將樹葉,或者說將當時已經制造出來的紙張,剪成一個“抓髻娃娃”的圖案,貼在這家窯洞的牆壁上,炕圍上。
在這荒涼的難以生存的地方,對生命的崇拜高於一切,人種滅絕,香火不續被看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從黃帝部落在這一帶遊牧時候起,接生婆這種古老的行業便開始確立起它的權威位置,並且一直以一種神秘之力庇護著這一方蒼生,發一種原始的狂熱和虔誠在進行著催種催收。
這是一位陝北高原上的土著居民,黃帝部落在向南方長江流域開發時留在這裡看護本土看護軒轅陵墓的子民。這個接生婆,她剛剛在前莊接生回來,又要到後莊,恰好在這個時候趕到了這裡,並且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兩個風流罪人剛才的對話。當然也許不是巧遇。孕婦們總把自己生育的時間調節到晚上,以便讓農耕或者狩獵的丈夫回到身邊,讓自己在經受肉體痛苦的同時,讓丈夫也經受精神上的痛苦,然後一併迎接那個神聖的時刻,所以,為接生婆的職責所驅使,她總是徹夜徹夜地在大地上游蕩,而把睡眠放在白天。加之,我們知道了,她同時是巫婆,吳兒堡地面沖天的火光和喧囂的人群,不能不驚動這自稱可以感知一切的她。
奇妙的音樂瀰漫在空中,空氣中的殺氣漸漸收斂。不知誰給篝火中添了一些柏樹枝,於是有一種濃郁的香味瀰漫開來,與音樂摻合在一起。霧氣漸漸升騰,空氣潮溼得彷彿要滴血。在奇妙的音樂和奇異的柏香中,人群漸漸地跪了下來,帶頭的是族長,這長面大髯的老者。
在一群凝固了的人群中,接生婆開始扭動腰肢,翩翩起舞。麒麟角已經從嘴邊卸了下來,作為裝飾品插進腦後的發絡裡,她現在是用嘴說著誰也不懂的話,並且在做著人人都明白其內涵的動作。在這魂靈附體般的扭動中,她還順便扭到吊著的一對青年男女跟前,拍拍他們的腮幫,掰掰他們的牙齒,並且毫無顧忌地揭開他們的衣服,看了看身體中的隱秘部分。
最後,她在一堆最旺的火堆旁停了下來,解開她黑色大襟上衣的紐扣。衣襟霍地亮開,於是,人們看見,在她塌陷的奶頭和鬆弛的肚皮上邊,罩著一件紅裹肚。
紅裹肚的正中有一個口袋。她先從口袋裡摸出一隻鹿角,握在左手,又摸出一柄銅刀,握在右手,於是,隨著刀子刮落鹿角,粉末紛紛揚揚地向人群中撒來。粉末落在了人們的身上臉上,有一些粉末被風吹在了火堆裡,於是空氣中有一種焦糊的腥味。
銅刀和鹿角,都是接生婆常備的工具。銅刀不用說了,我們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最初都不免要受這麼一刀,只是刀子後來換成剪子而已。鹿角據說是一種催奶的良藥。初生的孕婦,喝幾碗用鹿角粉末衝下的熱湯,奶水就會像泉水一樣湧流。這種原始的催奶方法,據信現在在一些缺醫少藥的偏遠地區,還沒有失去用場。說一句不怕讀者見笑的話,作者的妊娠的母親,當初就是喝了這種湯,從而為嬰兒期的他提供奶水的。
當接生婆認為她的鹿角粉末,已經像她的音樂一樣,足以征服和麻醉在場的每一個人時,她停止了她的耕雲播雨。她停頓了一下,將銅刀和鹿角裝進了裹肚,然後就勢用手拽了拽裹肚的邊兒,使之平整。
就在她唸唸有詞的當兒,就在火光熊熊的照耀下,裹肚開始顯示出一些模糊的影子。慢慢地,可以看出來了,這是一幅繡錦,上邊有山有水,有人有樹。熟悉的人們知道,接生婆又要開始她夢囈般的談話了。
那是一個故事,一個地老天荒的故事———
由於發生了一場災難,什麼災難呢,已經記不得了,或許是滔滔洪水突然從海中溢位,淹沒了世界,或許是羿射落的九顆太陽突然掉在了大地上,一瞬間玉石俱焚,或許是後來人們所說的不明飛行物的緣故,總之,地球上遇到了空前的災難,人類從地球上幾乎絕跡了,只剩下兩個人。雖然這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