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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路邊茂密的苦艾散放出濃烈清新的味道,直往人鼻孔裡鑽。好一個夏夜啊!

“德順爺,靈轉後來幹啥去了?”巧珍貼著加林的胸脯,問前面車子上黯然傷神的老漢。

德順老漢嘆了一口氣:“後來,聽說她讓天津一個買賣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讓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盡頭了!從此,我就再也沒見我那心上的人兒!我一輩子也就再不娶媳婦了。唉,娶個不稱心和老婆,就像喝涼水一樣,寡淡無味……”巧珍說:“說不定靈轉現在還活著?”

“我死不了,她就活著!她一輩子都揣在我心裡……”

車子拐一個山峁,前面突然亮起了一片燈火,各種建築物在月亮和燈火交織的光氣裡,影影綽綽地顯露了出來——

縣城到了。德順老漢摸出酒壺抿了一口。他手裡雖然不拿鞭子,也還像一個吆牲靈出身的把式那樣,胳膊在空中一掄:“得兒——”

兩輛車子輕快地跑起來,驢蹄子得得地敲打著路面,拐上了大馬橋,向縣城賓士而去……

第12章

加林和德順爺灌滿一車糞以後,老漢體力已經有點不支;加上又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加林硬把老漢送到巧珍做飯的窯裡,讓他坐到熱炕頭上歇著;他就一個人拉著另一個架子車去掏糞。他拉著車,儘量不走大街,也儘量不走燈光明亮處。雖然已經到夜裡,街蒼裡基本沒什麼得人,但他仍然緊張地防備著,生怕碰見熟人和同學。

他拉著架子車,在街道北頭那邊一些分散的機關單位之間轉游。這上季節,鄉里來城裡掏糞的人很多;有時在一個單位的廁所裡,茅坑底上還喬不了一擔糞。他已走了幾個單位,架子車的大糞桶還沒裝滿一半。

前面就是縣廣播站。他猶豫地站在了街角一個暗影裡。他想起了他的同學黃亞萍。他站了一會,決定還是不去廣播站的廁所掏糞。

他遠遠地繞開路,向車站那邊走去——那裡過往人多,說不定廁所裡糞要多一些。他在燈光若明若暗的街道上走著,心裡忍不住感嘆:生活的變化真如同春夏秋冬,一寒一暑,差別甚遠!三年前,這樣的夜晚,他此刻或者在明亮溫馨的教室裡讀書;或者在電影院散場的人群裡,和同學們說說笑笑走向學校。要不,就是穿著鮮紅的運動衣,瀟灑地賓士在縣體育場的燈光籃球場上,參加籃球比賽,聽那不絕耳的喝彩聲……

現在,他卻拉著茅糞桶,東避西躲,鬼鬼祟祟,像一個夜遊鬼一樣。他忍不住轉過頭,又望了一眼燈光閃爍的廣播站。黃亞萍此刻在幹什麼呢?讀書?看電視?喝茶?

他很快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了。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想這些幹啥呢?他現在應該趕快把這車子糞裝滿才對。是的,人做啥就為啥操心哩!他現在的心思主要的掏糞上。哪個廁所要是沒糞,他立刻失望喪氣;哪個廁所裡糞要是多一點,他高興得直想笑!因為德順爺爺就是這個樣子,他感染了他,也使得他的心理漸漸自覺地成了這個樣子。勞動啊,它是艱苦的,但也有它本身的歡樂!

高加林把糞車放在車站大門外,然後進去看廁所有沒有糞。他在廁所前面看了看,高興得像發現了金子一般:廁所裡的糞多得幾乎幾架子車也拉不完!

當他轉到廁所後面的時候,一下子又不高興了:不知哪裡的生產隊,已經在茅坑後面做了一個門,並且還上了鎖。

高加林氣憤地想:屎尿都有人霸佔哩!他媽的,我今天要“反霸”了!高加林的壞脾氣遇到這類事最容易引逗起來。他拾起一塊石頭片,沒有砸鎖,而是把鎖下的鐵釦環撬起來,開啟了門。他從車子上把糞擔子和糞勺取下來,開始在車站廁所的茅坑裡舀起了糞。

他剛擔了一擔糞灌到架子車上的糞桶裡,正準備去擔第二擔,突然有兩個壯實的年輕人也來拉糞了。他們一色的的確良褲子,紅背心上面印著“先鋒”兩個黃字。

加林知道,這是城關“先鋒”隊的人。這個隊是蔬菜隊,富足是全縣有名的。這兩個年輕人一看加林正在擔糞,氣呼呼地放下架子車,過來了。“你為什麼偷我們的糞?”其中一個已經擋住了加林的路。

“糞是你們的?”加林不以為然地反問。

“當然是我們的!”另一個在旁邊喊叫。

“怎能是你們的?這是公共廁所,又不是你們隊的人屙尿的!”“放你媽的屁!”前面那個後生已經破口了。

“把嘴放乾淨!罵誰哩?”加林渾身的肌肉繃緊了。

“罵你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