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人都在笑話你這個敗家子!你羞先人哩!”
“不管怎樣,刷個牙算什麼錯!”巧珍嘴硬地辯解說:“你看你的牙,五十來歲就掉了那麼多,說不寫就是因為沒……”“放屁!牙好牙壞是天生的,和刷不刷有屁相干!你爺一輩子沒刷牙,活了八十歲還滿口齊牙,臨歿的前一年還咬得吃核桃哩!你趁早把你那些刷牙傢俱撇了!”
“那巧玲刷牙你為什麼不管?”
“巧玲是巧玲,你是你!人家是學生,你是個老百姓!”
“老百姓就連衛生也不能講了?”巧珍一下委屈得哭開了。她大聲和父親嚷著說:“你為什麼不供我上學?你就知道個錢!你再知道個啥?你把我的一輩子都毀了,叫我成了個睜眼瞎子!今兒個我刷個牙,你還要這樣欺負我……”她一下背過,雙手矇住臉哭得更厲害了。
劉立本一下子慌了。他很快覺得他剛才太過分——他已經好多年不災樣對待孩子了,他趕忙過來乘哄她說:“爸爸不對,你別哭了,以後要刷,就在咱家灶火圪勞土僉裡刷,不要跑到土僉畔上刷嘛!村裡人笑話哩……”
“讓他們笑話!我什麼也不怕!我就要到土僉畔上刷!”巧珍狠狠地對父親說。劉立本嘆了一口氣,回頭向院子後面看了看,立刻驚叫一聲,撒開腿就跑——他的那兩頭牛已快把他辛苦務養起來的幾畦包心菜啃光了!巧珍擦去淚水,委屈地轉身回了家。她先洗了臉,然後對著鏡子認真地梳起了頭髮。她把原來的兩根粗黑的短辮,改成像城裡姑娘們正時興的那種髮式:把頭髮用花手帕在腦後紮成蓬蓬鬆鬆的一團。穿什麼衣服呢?她感到苦惱起來。
自從那晚上以後,巧珍每時每刻都想見加林;相和他拉話,想和他親親熱熱在一塊。可是不知為什麼,加林好像一直在躲避她,好像不願意和她照面,她想起加林哥那晚上那麼喜愛地親她,現在又對她這麼冷淡,忍不住委屈得眼淚汪汪了。她看見他這幾天已經出山勞動了,一下子穿得那麼爛,腰裡還束一根草繩,裝束得就像個叫花子一樣。他每天早上都扛把老钁頭,去山上給隊裡掏麥田塄子,中午也不回來,和眾人一塊吃送飯。他有新衣服,為什麼要穿得那麼破爛?昨天她看見他在進邊擔水,肩背上的衣服已經被什麼劃破一個大口子,露出的一塊皮肉曬得黑紅。她站在自家土僉畔上,心疼得直掉淚,想跑下去看他,可加林哥好像不願理她,擔著水頭也不回就走了——他明明看見了她啊!
她昨個晚上,一夜都沒睡好覺。想來想去,不知道加林為啥又不願理她了。後來,她突然想到:是不是加林嫌她穿得太新了?這幾天,她可是把她最好的衣服都拿出來穿過了。
可能就是因為這!你看他穿得多爛!他大概覺得她太輕浮了!人家是知識人,不像農村人戀愛,首先換新衣服。她太俗氣了!她看見加林哥穿那身爛衣服,反而覺他比穿新衣服還要俊,更飄灑了!可她卻正好相反,換了最新的衣服!加林哥一定看見反感了。可她又難受地想:加林哥呀,我之所以這樣,還是為了你呀!現在她決定把那件米黃的確良短袖衫和那條深藍色的確良褲子換下來,重新穿上平時她勞動穿的那身衣服:半舊的草綠色褲子,洗得發白的藍勞動布上衣,再把水紅襯衣的大翻領翻在外面。她打扮好後,就肩起鋤頭向前村走去。今天組裡鋤玉米,正好加林在玉米地對面的山坡上挖麥田塄,他肯定會看見她的……高加林在趕罷集第二天,就出山勞動了。像和什麼人賭氣似的,他穿了一身最破爛的衣服,還給腰裡束了一根草繩,首先把自己的外表“化裝”成了個農民。其實,村裡還沒一個農民穿得像他這麼破爛。他參加勞動在村裡引起了紛紛議論。許多人認為他吃不下苦,做上兩天活說不定就躺倒了。大家很同情他;這個村文化人不多,感到他來到大家的行列裡實在不協調。尤其是村裡的年輕婦女們,一看原來穿得風風流流的“先生”變成了一個叫花子一樣打扮的人,都嘖嘖地為他惋惜。高家村村子並不大,四十多戶人家,散落在大馬河川道南邊一個小溝口的半山坡上。一半家戶住在溝口外的川道邊,另一半延伸到溝口裡面。溝裡一股常年不斷的細流水,在村腳下淌過,注入了大馬河。大馬河兩岸的一大片川地,是他們主要舀米挖面的地方。川道兩邊的山上,耕地面積倒比川裡大得多,但都是廣種薄收,大部分是麥田。
前些年由於村子小,四十多戶人家一直是集體生產和統一分配,實際上是大隊核算。這兩年隨著政策的改變,也分成了兩個生產責任組。許多社員要求再往小劃一些,有的甚至提出乾脆包產到戶。但高明樓書記暫時頂住了這種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