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反駁,當初是她說要回到“親情以內”,於是符清泉便越發一副長兄如父的姿態自出自入了。反倒是南溪,因前些天對符清泉說了一番重話,以為今後肯定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沒想到符清泉每天和和氣氣的,倒讓她伸手不好打這笑臉人了。
吃完飯符清泉還開電視看看新聞或財經節目,還把在公司沒看完的資料帶回來看,南溪趕他走,說自己要用客廳練曲。符清泉便挪開客廳的茶几沙發,專闢開一塊場地,自己悠哉遊哉地坐在沙發上,指著那塊場地說:“來呀,你唱你的,我看我的。”
南溪心道你這麼看著,我怎麼唱得下去?偏偏符清泉還振振有詞:“你要公演的,幾千號觀眾,有人看你就唱不出來啦?”南溪不樂意了,也不和他講道理,一味趕他走,既然他說要培養“親情”,她便使出原來蠻不講理的功夫,拿掃帚轟他。符清泉四處躲,臉上卻樂呵呵的:“你要對觀眾負責的,我可訂了整一百張票請朋友看呢,看看都不行?”
反正怎麼說符清泉都有理,南溪便懶得理他,心想反正他素來對聽曲這碼事沒什麼興趣,她只管不理他,唱半個小時他自然就受不住了。
誰知這算盤也落了空,符清泉不止耐下性子來看,偶爾還要發表意見:“喲,不是蘭花指嘛,這花怎麼只剩花骨朵了?”
南溪低頭一看,她本該稍稍綻開如含苞初放的手,因緊張又攥得緊緊的,她有些不服氣符清泉居然歪打正著挑中她的錯處,微微惱道:“我唱你就聽著,哪兒來那麼多意見?”符清泉立刻乖乖噤聲,老老實實從頭聽到尾,動都不動一下,南溪自覺身法不夠順溜圓暢,又不好意思開口再問符清泉,便瞥他一眼問:“剛剛不是挺多話的嗎,現在又變啞巴了?”
符清泉但笑不語,半晌後笑說:“我怕我說了,你又笑我外行。”
“先說來聽聽咯。”
“不罵我?”
南溪暗地裡咬咬牙,說:“不罵。”
“你說這楊玉環幹嘛想不開,非跟著唐明皇啊?唐明皇有什麼好的,剛開始見異思遷,好不容易感情好點吧,安史之亂一來,二話不說推楊玉環去送死!”符清泉說得還極義憤填膺,猛一拍沙發扶手說,“結果這楊玉環真沒志氣,這唐明皇天上地下碧落黃泉的哭了一回,她又心軟了跟他月宮相會了!”
他心裡還補了一句,那楊玉環要有你這一半的志氣,都該把唐明皇給蹬了!
“不是這樣的,”南溪撇撇嘴,很不屑地瞥他一眼,“所以說你外行,對這出戏的認識太膚淺了!”
“我本來就是外行,你答應不笑我的。”
南溪被符清泉這麼將了一軍,只好耐下性子來解釋:“《長生殿》裡的唐明皇和楊貴妃,和歷史上的唐明皇楊貴妃是不同的。歷史上的唐明皇,那就二話不說可以一腳踹死了;但是洪昇寫的《長生殿》的劇本,只選取了楊李二人的愛情故事、和家國之亂下的離亂情緒,來作為一出完整的戲曲。如果不考慮大環境,你完全可以把主角當作一對普通夫婦來看,頭幾齣是唐明皇對楊玉環動情,但這時候兩個人的感情還不穩定,唐明皇的態度有些輕浮,偶爾還要惦記一下原來的梅妃啊,還要勾搭一下楊玉環的堂姐虢國夫人,”南溪說到興頭上,看符清泉點頭做若有所悟的模樣,一時又有些惱,“哎呀我跟你說你也不懂的,你外行!”
“你怎麼能這樣呢?”符清泉認真道,“我是外行啊,那我也是一個潛在的可培養的崑曲愛好者,我不懂,你要是能解釋給我懂了,唱得讓我懂了,那不就說明你功力到了嗎?”
南溪心底覺得像符清泉這種從早到晚腦子裡只有生意經的人,想培養他聽這種慢五四六的戲,難度實在比較高。然則符清泉都已把話放在這裡了,她不挑戰一下,好像顯得自己怯場似的。這麼一想,她只好繼續給符清泉講吓去:“但是繼續下去呢,兩個人的感情就有了一些變化,尤其是唐明皇,對楊玉環的感情,從一般的喜歡慢慢演變成一種……”她思索半晌,終於想到比較合適的字眼,“寵愛、憐惜和疼愛的感覺。而到馬嵬驚變,要處死楊玉環的這部分呢,戲曲裡面做了很多處理,它把原本屬於唐明皇的過錯,都處理到那些權臣和姦臣身上,這樣呢,戲曲裡唐明皇的角色,就顯得不那麼可恨了。”
符清泉撐著下巴,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南溪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聽,還是打什麼別的鬼主意,狐疑問道:“你聽明白沒?”
“聽明白了,”符清泉很嚴肅地點頭。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