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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下,垂目默默淺酌。

我埋首吃了一會兒,再次抬頭見他仍舊維持了那姿勢目不轉睛,似乎喝水喝得專心,只是碟中清水卻未有半分消減,不曉得想什麼入了神,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吃嗎?”

他方才恍然回神,拾起手邊的一物件牙細箸去夾一片細嫩的筍心,不知怎的,手上動作戳得生硬,全然失了平日完美優雅的氣度,一雙筷子倒使得和一柄兇器一般,夾了幾夾終是沒搛起那片滑溜的竹筍,索性撂下象牙箸,一雙墨眉微微起瀾,旋蹙。梅花魘獸期期艾艾往門邊蹭了蹭,一副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樣子。

我善解人意地替他夾了一筷脆嫩的筍心,又給他盛了一碗五穀飯,還細緻地把筍心裡他不歡喜吃的蔥花給拾掇乾淨,就差替他將飯菜吃下腹去,自我感覺真真是再賢惠不過再體貼不過了!

不想平日裡溫和的小魚仙倌現下卻連個笑靨都不捨得回報於我,仍舊一徑兒沉湎於思緒之中,眉宇深沉不能自拔,隻字片言皆吝於相贈。我寬容大度地討了個沒趣,便心安理得地低頭祭我的五臟廟。

“昨夜晚香玉開了。”半晌寂靜後,小魚仙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來了一句,繼而又道:“可惜覓兒卻不在……花開無人賞,寂寞香無主,一朵花最大的悲哀想來莫過於此。”

“怎會無人賞呢?我已將它贈給了小魚仙倌,小魚仙倌便是它名正言順的主,昨夜花開,小魚仙倌既在它也不算白白開放了。”飯食畢,我執了杯清茶放在鼻翼下細細品聞。豈料,一股外力襲來,我身形一跌,墜入了一方懷抱。抬頭觸目所及卻是小魚仙倌清雅緻遠的面龐,雙臂將我抱攏於胸前。

“我真是她名正言順的主嗎?”再溫和的笑顏也遮蓋不住眼底滿溢而出的憂傷,他俯身擷住了我的雙唇,近乎透明的冰涼柔滑籠罩了我的唇瓣,詩歌一般的清冷,我不禁一陣微微戰慄,陷入一陣無端的迷惘之中,仿若漫天大霧無邊無際。

驀地,手下堅硬冰鐵的觸感將我神智喚回,我移開雙唇,但見掌心下現出一條銀光粼粼氣勢恢弘的龍尾,一如我初次所見,在耀眼分明的白日裡卻帶著月光的精粹恬淡和疏離光華。

我趴著的胸膛輕輕一滯,彷彿有些出乎意料的意料之中,許久,長出一口氣道:“近萬餘年,僅兩次現原形,卻是都叫覓兒瞧見,貽笑大方了。”

我奇道:“現原形有何貽笑之說?況且,這龍尾我瞧甚是好看!”

潤玉仙倌輕輕一笑,淡入風裡。

“我幼年生長於太湖之間,生母是笠澤中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紅綢錦鯉,我自誕辰之日起便與周遭眾紅鯉相伴,不識天高海遠,亦不知為何我的母親總是日日不厭其煩地對著我的身體施術……”他撫了撫眉間,眼光避諱一般不去觸碰那帶著月光的鱗尾。

“時日漸長,我卻慢慢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我的尾部越來越長,頭上生出了一對突兀的犄角,腹下有爪漸漸成形,還有就是,無論我的生母如何施術,憑她的淺薄靈力也無法掩蓋的褪白體鱗。周遭的紅鋰開始慢慢疏遠我,他們嘲笑我猙獰的體態、慘白的顏色,他們呼我為‘妖孽’,視我為不祥之物。我躲避在湖泊的角落裡,豔羨地看著那些錦鯉火紅的顏色、綢緞一樣悠閒的尾巴,那種心情,我想,便是自卑吧……”

“我母親告訴我凡人有一句話叫‘勤能補拙’,我那時好似抓住了一線些微的光明,日以繼夜地修煉,只盼望擁有高強的道行能為自己再次贏得尊重。我修成人形後,便再也不願露出自己的真身,總是挑選那些火紅顏色的綃衣穿著,便是變幻也只變作普通的錦鯉模樣,我以為,那樣便接近了一隻正常的魚兒……後來想想,那時真是井底之蛙。”小魚仙倌搖了搖頭,攬著我低低一笑。

“一千年後,天兵天將從天而降,將我帶回天界之中。那時,我始知,自己千年來不過做了一件徒勞無用之功。原來我從來都不是一隻鯉魚,只是一隻想要變成魚的白龍。”他垂目閉眼,雲淡風清道:“其實,即便一直作一隻被歧視的井底之蛙也未嘗不是幸福……”

我安安靜靜地聽完這個殘破不全,沒有開始、過程與結束的故事,潤了潤嗓子,寬慰小魚仙倌道:“如此說來,我們倒是般配的,我作了四千年不入流的果子精,到頭來才曉得自己是朵水做的霜花。真是彼此彼此!”

小魚仙倌睜開雙目,點漆瑩黑的琥珀瞳仁凝視著我,俯首銜住我的唇瓣,綿長的親吻後,他對我道:“我所要不多,不求你能愛我有多深,只要每日喜歡我一點點,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年年復此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