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中,“與君生別離”五個字飄進挽翠的耳朵,接著的詩句也像漫天無際的雨滴,一點一點地打在她的心版上。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我去找壺酒助興。”她慌慌張張跑出了門。
門外是沉沉黑夜,撞不開、衝不破,如同她被緊緊纏裹的心。
有人以他的無盡溫暖纏住了她,她再也掙不開。
挽翠終於明白自己的心。
第九章
元宵夜,挽翠帶大寶到城裡看花燈,直玩到上半夜,幾戶大戶人家放完煙火,人潮才散去。
她看到顏均豪,他帶著其他妻妾生的幾個孩子,一同在河邊放煙火;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轉身繼續和另外三個兒子玩耍。
他再也不會傷害她了,所有的流言輩語也傷害不了她。她安分做事、安分做人,別人愛說什麼,那都不關她的事。
徐玉泉和丹桂一直陪著他們母子,最後還送他們回去。
她有大寶,有好姐妹,有好大哥,她十分滿足。
回到屋子,為大寶換下衫褲,柔聲喚著:“大寶,睡覺了。”
“燈燈!”大寶提著小燈,仍在房間東奔西跑,一下子提燈照亮黝黑的衣櫥,一下子又探進床底,想看黑漆漆的地板有沒有藏妖怪。
“大寶,夜深了,月兒忙了一個晚上,躲到雲裡睡覺了。你看,你的小木馬不動了,它也在乖乖睡覺呢。”
大寶望著小木馬,想要跑上前晃動它,挽翠忙道:“大寶,小木馬睡著了,你不能吵它,不然它明天就不能陪你跑馬嘍。”
“跑馬馬。”大寶膩到孃親懷中。
挽翠拿過他的小燈,吹熄燭火,抱起了圓胖的親親小子。“大寶好乖,大寶睡著了,明天才有力氣跑馬馬。”
“爹,跑馬馬。”大眼充滿了期待。
她心酸地揉揉他的軟發,“爹回家看爺爺了,爹很忙,要離開大寶,大寶已經長大懂事,大寶不要吵爹,我們幫爹看屋子。”
“爹,娘,睡睡。”爹為什麼要離開?大寶想跟爹孃一起睡覺耶。
挽翠明白他簡短話語的意思,只是低頭蹭了贈他的軟發。“乖,娘跟大寶一起睡,以後大寶長大了,要一個人自己睡喔。”
“不不。”大寶不要一個人睡!
“乖大寶!”她摟緊了兒子,輕輕拍撫他的背,“娘在這裡陪你呀,娘唱歌給大寶聽,大寶聽了會作夢,夢到大寶騎白馬,跑呀跑在大草原,地上好多漂亮的野花……”
“爹。”
“對了,爹也跟大寶一起騎馬,馬兒跑得好快,好像飛在天空中……”
“唔……”圓圓大眼漸漸合了起來。
挽翠放下大寶沉睡的小身子,為他蓋好棉被。這小傢伙是玩累了,才哄幾句就已然入睡。
輕輕撫摸他的胖白臉蛋,再輕輕走出房門。
走過幾間房,她推開楚鏡平闃黑的房間,捻亮燭火,桌上躺著一對未完成的鴛鴦。
另一對鴛鴦已經繡好了,水藍綢緞布面上,兩隻鴛鴦相互偎依,彷如低語。
好個鴛鴦戲水!整個房間充滿著清淡的藍色。水藍床帳,天藍被面,湖藍軟褥,還有一隻插了柏梅枝的青磁花瓶。
房間向東,為了不讓過早的日照喚醒熟睡的人兒,她糊了新窗紙,鑲上灰藍紗簾,一針一線,都是她的手工。
挽翠坐到桌前,細細審視未繡完的鴛鴦,估算著,大概再兩天就可以大功告成,屆時縫好枕巾、填入枕頭,正好趕上楚鏡平歸來的日期。
到時候,有個女人將住進這間房……
為他連夜趕工縫枕巾,是她最後的心意,也是將她最深、最不敢言明的情意,藉由繽紛的繡線訴說。
想像他臥在鴛鴦枕上的模樣,她浮起一絲溫柔的微笑。
曾經,她以為會愛上顏均豪,但是洞房花燭夜之後,她的世界陷入悽風苦雨。
曾經,她以為再也不會對任何一個男人動情,然而楚鏡平闖進她的生活,陪她度過歡笑和悲傷的日子,日日、夜夜,風風、雨雨。
她的心有了他。
若非他要回家娶妻,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竟已深深愛上他,只因為想到他將懷抱另一個女子,她的心就無由來地酸苦。
不苦了。她明白自己的身分,不敢奢望高攀。她很滿意現況,若能為他守著屋子,偶爾幾年瞧他一眼,直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