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吸口氣說:
“你能不能不再提‘那邊’?讓我們不受壓迫的呼吸幾口空氣好不好?為什麼‘那邊’的陰影要一直籠罩著我們呢?”
何書桓沉默了,好半天,我們誰都不說話,空氣凝結著,草叢裡有一隻紡織娘在低唱,河面慢悠悠的蕩過了一隻小船,星光在水面幽幽的反射……可是,靜謐的夜色中蟄伏著太多不靜謐的東西,我們的呼吸都不輕鬆平靜。好久之後,他碰碰我說:“看水裡的月亮!”我看過去,波光動盪中,一彎月亮在水裡搖晃著。黑色的水起著縐,月亮被拉長又被揉扁。終於,有云移了過來,月亮看不見了。我閉上眼睛,心底的雲翳也在慢慢的擴張開來。
第十章
一連三天,我都鼓不起勇氣到“那邊”去,我無法揣測“那邊”會混亂成什麼樣子。午夜,我常常會突然從夢中驚醒,然後擁被而坐,不能再行入睡。靜夜裡,容易使人清醒,也容易使人迷糊,在那些無眠的時候,我會呆呆的凝視著朦朧的窗格,恍恍惚惚的自問一句:
“你做了些什麼?為什麼?”
於是,我會陷入沉思之中,一次再一次的衡量我的行為,可是,我找不出自己的錯誤。閉上眼睛,我看到爸爸的鞭子,我看到雪姨得意的冷笑,還看到爾傑那繞著嘴唇兜圈子的舌頭。然後,我對自己微笑,說:
“你做得對!那是邪惡的一群!”
那是邪惡的一群!現在會怎樣呢?爸爸的暴躁易怒和兇狠,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嗎?每天清晨,握著報紙,我都會下意識的緊張一陣,如果我在社會新聞欄裡發現了爸爸殺死雪姨的新聞,我也不會覺得意外。那原是一隻殺人不眨眼的豹子!可是,報上並沒有血案發生。這三天是出奇的沉寂,爾豪沒有來找過我,如萍也沒有。一切沉寂得反常,沉寂得使人覺得緊張,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一霎。第四天,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不祥的寧靜,晚上,我到“那邊”去了。
給我開門的依然是阿蘭,她的金魚眼睛突得很大,看到了我,她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只神色古怪的眨了眨眼睛,我警覺的問:
“老爺在不在家?”“在。”她又咽了口口水,似乎不敢多說什麼,一轉身就跑走了。我走進客廳,客廳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那架落地電唱機,自從夢萍進了醫院,好像就成了標準的裝飾品,供給人欣賞欣賞而已。我在客廳裡默立了片刻,多安靜的一棟房子!我竟然聽不到人聲!推開走廊的門,我沿著走廊向爸爸的房間走去,走廊兩邊的每一間屋子,門都關得密密的,有種陰森森的氣氛,我感到背脊發麻,不安的感覺由心底向外擴散。站在爸爸的房門口,我敲了敲門,由於聽不到迴音,我推開了房門。門裡沒有燈光,黑沉沉的。從走廊透進的燈光看過去,我只能隱約辨出桌椅的輪廓,和那拉得嚴密之至的落地窗簾。我站在門口的光圈中,遲疑了片刻,室內一切模糊不清,充滿著死一般的寂靜,這使我更加不安,和下意識的緊張。我不相信這間冷冰冰的房裡會有人存在,轉過身子,我想到如萍的房裡去看看。可是,剛剛舉步,門裡就突然響起一個冷靜的聲音:“依萍,進來!”那是爸爸的聲音,他確確實實的讓我嚇了一大跳。接著,爸爸書桌上的檯燈就亮了。我這才發現他正坐在書桌後的一個隱僻的角落裡,安安靜靜的望著我。我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爸爸繼續望著我,用平穩的聲調說:
“把房門關上,然後坐到這邊來!”
我關上了房門,依言坐到他的面前。他微皺著眉,凝視著我,那對眼睛銳利森冷,我有些心寒了。他沉默的望了我好一會兒,才靜靜的說:“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地址!”
“什麼?”我愣了愣,腦筋有些轉不過來。
“那個男人,雪琴的那個男人!”
“噢!”我明白了,心中迅速的掠過了好幾個念頭,把那人的地址說出來嗎?爸爸的神色使我害怕,他太冷靜,太陰沉。他想做什麼?他會做什麼?如果我說出未,後果又會怎樣?這些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接著,我就出於一種抗禦本能,不假思索的冒出三個字:
“不知道!”“不知道?”爸爸緊緊的盯著我,我相信,他一定明白我是知道的。他默默的審視我,然後,他燃起了他的菸斗,噴出一口煙霧,說:“依萍,你知道多少?都說出來吧!”
“我只知道有那樣一個男人!”我咬了咬嘴唇。
“唔,”爸眯了眯眼睛:“依萍,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嗯?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願意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