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之淚。和她年齡相仿的姑娘們,都在新花樣的輕衫上繫著一條時興的腰帶,打扮得婀娜多姿,在她們那副仔細端相起來並不怎麼標緻的尊容上,厚厚地塗上了一層官粉,因此才增加了三分美麗,再加上那個經過一番苦心幾次梳卷才蓬起來的鬢髮和燕尾兒,乍一看倒像個美人兒似的,如果迎面走過時還會隨風飄來一般香水氣味。她們打扮得這麼漂亮,是準備在黃昏後到神社②去許願,也不知道她們祈求的是什麼,恐怕神仙也要大傷腦筋哩!
阿蝶對她們回頭瞧著自己的寒傖樣兒,雖然並不覺得害臊,但也不怎麼高興,不由地把罩在已經褪了色的長衫下的雙肩縮得緊緊的,快步走過她們身旁。路旁的夜市上擺著婦女用品的攤子,阿蝶卻一眼也不看,心裡想的全是她哥哥的事。她一不求榮華,二不求富貴,只求一件事:如果她將來能走好運,但願把這個好運讓給哥哥,一來可以讓他在世人面前顯示一下才能,得到一些安慰;二來叫那些平日瞧不起哥哥的同行畫工們跪在哥哥面前道歉,為去世的父母增光。如果能夠這樣,那麼即使自己比現在穿得更襤褸,用繩子作腰帶,也是情願。她因為有這樣的心事,所以每次把繡手絹兒的活計交到鋪子裡回來的時候,一定順路參拜那座據說是很靈驗的白金街的清正公神社。她從來沒把這件事告訴過哥哥,假使哥哥聽見,可能丟下畫筆嘆息道:“你這樣熱心藝術,我還遠不如你哩!”
阿蝶一邊往回走著一邊掛念著家裡,匆匆地邁著步。當她走到一條小衚衕時,忽然看見聚著一大堆人,也不知道是有人打架呢,還是捉住了小偷兒。阿蝶因為怕多事,打算躲開人群繞過去。這時從人群裡傳出哭哭啼啼的哀求聲,阿蝶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向人群中探望,原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樣子比阿蝶還要寒傖得多,可見貧苦是沒有限度的。這個老婆婆也許是落魄了的名門婦女,在那已經有了皺紋的眉目之間還殘留著高貴的風度。她好像是依靠擺烤餅攤子過活,跪在放著平底銅鍋的小攤子旁邊,頻頻磕頭賠罪。對方是一個滿臉鬍子、面目可憎的三十來歲的傢伙,穿著大花的單衣,袒露著胸脯,跺著腳,直著嗓子在大叫大嚷。在這個金錢能使親人變成仇敵的社會里,說不定他們當初還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會是一生下來就面紅耳赤地互相爭吵的。有些人在受到別人金錢接濟的恩惠時,感激萬分,但後來卻無力按期償還。處在這種事事艱難的社會里,他們不履行諾言確是出於無奈。這些人因為自己也覺得難為情,所以往往違背良心,裝作不在家,甚至說些自己所不願意說的謊話來搪塞,一個月又半個月地拖延著,結果還是毫無辦法,於是乘著黑夜來到房東的門前拱手而拜,既顧不得情義,也顧不得臉面,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看來這個老婆婆的遭遇也許是這樣,她好像怕人聽見似的,壓低了嗓子小聲地分辯著。她究竟有什麼難處?從那哭哭啼啼的話語中是聽不清的,不過把那些斷斷續續的一言半句湊起來看,好像是女兒——老婆婆生活的唯一依靠——病在家裡,婆婆哀聲地懇求對方說:“要是女兒病好了,還能想出一些辦法來,請你再等些日子吧!”女人的心腸本來是軟的,只有窮人才知道窮人的痛苦,阿蝶聽到這些話覺得好像是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對那個男子的蠻橫感到非常氣憤。那個男子蠻不講理地說:“雖然連利錢都抵不住,先把這個烤餅攤子給我再說吧!”老婆婆邊作揖邊哀告地說:“如果把這個攤子拿走,從今天起我和女兒就沒有吃的了,請你可憐可憐吧!”但是那個男子卻狠狠地打了老婆婆那正在向他作揖、求他開恩的手。這時候阿蝶氣得渾身發抖,心想:“這個傢伙真可恨!看樣子他自己並沒有什麼困難,吃得肥頭大耳的,沒有一點病。難道他不瞭解老婆婆帶著病人過日子的艱難困苦嗎?他不是魔鬼就是夜叉,要是我有錢的話,真想用鈔票打他的耳光,從他手裡救出老婆婆來呢。可恨的是自己力不從心,即使倒空錢包也無濟於事。多氣人啊!多可憐啊!”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埋沒(3)
阿蝶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回顧左右的人群一再嘆息,心想哪怕一個也好,在這麼多的人裡也應該有個同情老婆婆的人。正在這時候,有個男子幾乎擦著阿蝶的肩膀,毫不猶豫地大步走進人群裡。阿蝶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這個男子已經站在那個正在大吵大嚷的鬍子臉跟前,一手拉住他正在揮動的胳膊,望著他微微一笑。看熱鬧的人們都不禁一楞,大家的視線馬上集中在這個男子的身上。這個男子是個年約二十八九歲的青年紳士,微露出了懷錶的金鍊。按他的外表風度,不知說他柔和好呢,還是說他優美好,總之,他有說不出的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