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幾十名夸父的大斧或者河絡的百射弩衝鋒的勇者,可是他們都去哪裡了?恐怕連屍骨都已經灰飛煙滅了。勇者不過是用來驅策的鷹犬而已,有沒有他們的存在並不損害大局。我不好直說,言涉堅也不過是個鷹犬,雖然我們是交根底的兄弟。其實他還是個笨笨的鷹犬,當然,戰場上的時候是另外一回事。
七海震宇……他是一個英雄。我想到這個詞的時候想起了陛下傳鏡的那一幕。陛下要用我而已,他其實不必那麼抬舉我。
陛下是英雄,七海震宇也是英雄。這個蠻子雖然不能和陛下相比,但他們是同一種人。和他們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個屁。我最大的好處就是我知道這一點,我還知道我看起來不像一個屁,起碼也是一張皮。
我們到得晚了,錯過了這些蠻人的晚餐,他們竟然不為我們重新開席,說是祖上定下的規矩不能更變。然後七海震宇來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請我們喝酒,還找來了那麼美麗的姑娘為我們斟酒。我們一共有五十人,來得風塵僕僕,除了我和言涉堅以外不過都是些士兵。可是昨天晚上,七海震宇本人陪著我們喝酒,五十個人都坐在他的議事帳中。酒真好,沒想到這些蠻人竟然釀那麼好的酒。斟酒的姑娘說那叫“夜北春”,每年只釀五十桶,是七海震宇專享的。
七海震宇很滑頭,他請我們喝酒,卻始終不問我們的來意。他說改日會請夫人下廚親自為我們烹調,來彌補沒有熱菜的失禮。我說那倒不必,我們是為皇帝陛下來請人的。我單膝跪在他的面前,說大晁皇帝陛下請為熱河部首領七海震宇婿,並對熱河部執子禮。
七海震宇笑著說皇帝陛下怎麼知道他的女兒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熱河部的美女可多了去了。這個老滑頭,我還沒有提天下最美的女子他就知道了,他知道的可真不少。我想說銅鏡的事情,可他阻止了我,說我們遠來辛苦,早些休息就好,次日會設宴再請我和言涉堅。我沒有堅持,這個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本來就知道。
送我出大帳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說他的長女七海憐是族中的術師,今年滿十八了,正在苦淵海祭祀,估計近期內就會回來。“如果她是將軍要找的人,將軍還要再等三日。”
“是陛下要找的人。”我糾正他。我區區一個謝雨安,別說等三日,就算等上一輩子也是要等下去的。
陛下曾經在界博士面前誇我:“謝雨安是我部下中最善於等待的人。”那時界博士還是他最倚重的人。界博士輔佐了陛下整整二十年。陛下自己說過:“沒有界海天,就沒有大晁。”他還說:“世人只知道我有七千藍衣,卻不知道界海天的小指都比七千藍衣強。”很多人認為那不過是陛下對部屬的姿態,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最重要是用人無雙。我知道陛下說的是真話,其實我沒有聽見陛下說過假話,只是很多話別人都誤會了。界博士後來在金殿外被執金吾梟首。執金吾都是些繡花枕頭,只是長得好看而已。他們連刀都用不好,看見血就腿肚子發軟。界博士梟首一共用了十七刀,把刀都砍缺了,他死得很慘,連陛下都掉了淚。
陛下對界博士誇我善於等待。其實我非常討厭等待,等待不像許多人想象的那樣是個準備的過程,那是個消耗的過程,消耗到你崩潰的邊緣。陛下說我善於等待,並不是因為我比別人崩潰得晚一些,而是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很多時候,能做好一件事情並不是因為擅長,而是因為沒有選擇。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其實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認命。我認命。
所以我現在坐在夜北高原上一個叫白馬的地方。這裡的姑娘很美,酒也很美,聽說還有溫泉。但是我在用力揉著自己的額頭,開始我的等待,那些美好的東西也不能讓我的等待生色多少。這次的等待據說只有三天,但是我不知道。陛下說我看見的時候就知道那個人是誰,我要看見了才會知道。
第二章
我最喜歡深秋的早上。草都黃得透透的,鑲著一條條晶瑩的霜凌的花邊。等太陽昇起來,那些花邊就會變成閃亮的露水,鋪在金色的草場上面,好看著呢!
楚夜說夜北的秋色還不算是最美的,句延山上的銀冠林才真叫迷人。滿山的葉子會在一夜間變成火紅火紅的顏色,紅得透明,紅得新鮮。林子裡的落葉比最厚的熊皮毯子還要綿軟,一整群的快馬跑在上面都聽不見蹄聲。
“我以後帶你去看。”他許諾說。
“誰稀罕?”我衝他吐了吐舌頭。“我才不喜歡林子呢!我喜歡草原。”
楚夜就說夜北的草原雖然遼闊,但比起北陸的殤州大草原又頗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