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一整夜嗎?太難聽了,簡直就是死人嘴裡冒出來的腐臭味道,”他抓起一雙臭燻燻的襪子堵住了耳朵。
(1)
凌晨時分,我爺爺就在花園裡彈著鋼琴,憑藉密碼一般神秘的琴聲,從容不迫地指揮一幫亡命之徒發動了譁變。
譁變者十之*都是我父親的部下。他們給這次譁變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起義,把那些誓死與我父親站在一起的昔日戰友稱為頑固派。
他們的左臂都繫上了白色絲帶,在黑暗中看起來非常醒目。譁變者們名正言順地向阻礙他們前進步伐的頑固派開槍射擊。他們有條不紊地控制了整個局勢。大街小巷擺滿了屍體,形如準備用來修補墳墓的碎石。
當譁變者們把老宅包圍得水洩不通的時候,他們左臂上的白色絲帶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這時候,我爺爺走出了花園,站在大門口振臂一呼,宣告起義圓滿成功。
“唯一遺憾的,是讓幾條大魚漏網了,”爺爺有些憂慮地說。
“他們跑不掉的。我們已經封鎖了整個小鎮,”一個為首的譁變者說道。他的脖子上還繫了一條半白半紅的絲帶。
爺爺眼裡閃出一絲光亮,就象東方漸漸泛白的晨曦。他一時興起,命令十幾個譁變者把鋼琴從花園抬到庭院裡。
他即興彈奏了一曲,旋律激昂悲憤,彷彿讓大家重新經歷了這次慘烈的流血事件。
他的雙臂繫了十幾條紅色絲帶。那是擁戴他的譁變者獻上的榮譽和崇拜。
當他彈完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譁變者們歡聲雷動,揮舞雙手,起伏跳躍的紅色絲帶比燃燒的火焰還要壯闊。
“你們聽到的不再是聯絡暗號,而是我傾注自己所有感情寫出的曲子。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英雄》。讓我們把它獻給活著和死去的英雄們吧,”爺爺跳到鋼琴蓋上,發表了一通充滿激情的長篇大論。
演說過後,所有譁變者滿含熱淚朝天鳴槍三次。爺爺從鋼琴蓋上跳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腕。他緊緊咬住牙關向譁變者們揮了揮手,然後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極度興奮的爺爺親吻唐娜時,有兩顆焦黃的牙齒突然掉在唐娜的嘴裡。他這才知道為了忍住巨疼,自己把一顆門牙都咬鬆了。
唐娜把牙齒吐了出來,噁心地望著他的嘴。牙齒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讓爺爺若有所思。
“聽出來是什麼聲音嗎?”他問唐娜,“是我開始衰老的兩個音符。要不了多久,我全身每塊骨頭都會象這顆牙齒一樣鬆鬆垮垮的了。”
“你還沒有老,只是有點疲憊而已,”唐娜安慰他說,“想想高興的事情吧。比如你就要有兒子了,比如我們自由了。”
“不要安慰我了。哎,不服老不行呀,”爺爺說,“我分得清楚疲憊和衰老,就象我知道睡覺和死亡的確不是一回事。”
爺爺撿起牙齒放到衣服口袋裡。“牙齒被敵人撿去就糟糕了。如果他們從牙齒上知道我開始衰老不堪,不知又要搞些什麼陰謀詭計出來,”他解釋道。
他和唐娜在花園住了最後一宿。準確地說,他們是從早上八點一直睡到正午就醒了。然後,他們又搬回原先住的房間。爺爺跛著腳從花園裡出來。阿古站在門口跟他們揮揮手,又折身返回花園。
鋼琴也從庭院搬到原來的房間。唐娜發現鋼琴蓋上有一雙鞋印,這令她心疼不已。她和我爺爺大吵一場,詛咒他扭傷腳腕是罪有應得。
爺爺笑呵呵地看著咿啦咓啦的唐娜,讓她拉住自己的手把那些最難聽的話發洩出來。大家是第一次看見唐娜發脾氣,悄悄地把這次爭吵稱為“第二次起義”。
“你罵起人來更好看了,就象鮮花在怒放,”我爺爺咧開嘴壞笑道。
唐娜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讓整個老宅為之震動。他形如一隻被拍落的飛蛾那樣,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一股沉積多年的灰塵從屋頂飄然而下,彷彿就是從他身上脫落的撲朔迷離的蝶粉。
第二天,爺爺甦醒過來。五根手指印還清清楚楚地留在他的臉上。
“嘿嘿,又掉了一顆牙齒。我的嘴變成了城門了,”他從嘴裡吐出那顆門牙,在衣服上把血絲擦乾淨,然後跟第一顆牙齒放在一起,“把這兩扇門保管好是我的職責。”
他一直望著唐娜傻笑。失去了兩顆門牙的嘴,使他看起來象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從那以後,爺爺見到任何人都是那副模樣。
大家暗地裡都說,是那記耳光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