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得以安然無恙地長大。
她們住的街,名字叫老街,這裡居住的都是土生土長的忻鎮人。忻市雖然不過一座小城市,卻也很自然地被人為地劃分為三六九等。本地忻鎮人總是有那麼一點兒不易讓人察覺的優越感,尤其是老街的人,他們以居住歷史悠久為傲,因而放肆恣意,每天都有人家在尖叫著打罵,晚上還有人大敞著屋門,任那*起伏的呻吟聲大大方方地飄蕩在街頭巷尾。
叔叔就住在街頭,但從來沒有來看過她們一次。因為她們,他還和寡母斷絕了往來。他執意要把她們送到某些條件還過得去的人家寄養,但奶奶堅持不讓。
奶奶總是說:“雖然叔叔不喜歡你們,但你們看到他,一定要禮貌地叫他叔叔。”
叔叔幾年後搬離了老街,住進了萬人景仰的公務員小區。他成了一個身負一官半職的成功男人。
有一次,她們倆在街上看到了他。令小想記得奶奶說的話,因此很禮貌地叫了聲:“叔叔。”
而斯小敏,則狠狠地拉了她一把,眉毛倒豎:“什麼狗屁叔叔!不許叫。”
街上人很多,叔叔的眼睛裡冒著怒火,那樣子像是恨不得上來扇她們幾巴掌。
那時候,奶奶已經去世。她們曾經因為沒錢交學費去找過這位叔叔,只可惜叔叔始終避而不見。
令小想從此一直記得,斯小敏惡狠狠地說:“小想,咱們要爭氣。咱們要是沒有錢,混得不好,連親戚也不願意認我們。這世道,就是這麼勢利!”
原諒令小想一直不能像斯小敏那樣憤世嫉俗,因為,斯小敏始終庇護著她。
斯小敏去省城的時候十八歲。她站在鏡子前,非常自信地對令小想說:“美貌就是女人的通行證。有沒有大學文憑又怎麼樣!”
真的,斯小敏生得非常美貌。
從小就有人奇怪地追問:“你們真的是兩姐妹?怎麼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斯小敏得意得要死,她總是很憐憫地打量著令小想:“怎麼辦,你長成這樣?”
她那副揚揚得意的樣子啊。
令小想突然覺得心疼難抑,眼角滾下淚珠來。
迷糊中有人在拼命搖晃她的身體:“喂喂!醒醒!”
令小想睜開眼來,英俊的男孩鬆了口氣:“做噩夢了吧。”
斯小敏之死(4)
令小想瞪著他,正要說話,冷不防耳際傳來一聲巨響,還沒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重重砸在前排的椅背上,一陣巨痛襲來,令小想悶哼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了腦袋。
車子裡一片驚叫聲。身邊的男孩好像被扶手撞著了腰,但還是努力地伸手來扶令小想:“你……沒事吧?”
等定下神來才發現,原來是車子撞到了一塊巨石。大約天黑霧濃,司機沒看清楚路況,無論如何,還是狠狠地踩了剎車。坐前排的乘客不同程度地受了傷,車子停了下來,所有乘客都下了車,司機報了警,又打了120。
令小想心有餘悸,只聽得大家紛紛議論,原來那石頭是從一輛卡車上掉落的奇石,卡車司機還沒來得及放置警示標誌,大巴就迎頭撞了上去,差點兒大家就都成了黃泉路上的一縷幽魂。
身邊的男孩笑吟吟地看著令小想,說:“你說,咱們這算不算同生共死?”
令小想側過頭,問:“你是獨生子?”
男孩有點詫異,點點頭。
令小想再問:“你的母親很嚴厲?”
男孩笑了笑,繼續點點頭。
令小想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來:“小的時候經常被人欺負,來救命的總是小姐姐?”
男孩吃驚地低聲叫起來:“呀,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令小想點點頭:“難怪喜歡成熟的姐姐,原來一直很幼稚。沒長大呢,怪可憐的。”
男孩瞥她一眼,甜甜地笑起來:“那麼,以後姐姐就罩著我吧。”
令小想不禁又厭煩起來,走到一邊去了。
天空黝黑,一顆星星也沒有。身畔嘈雜,她情不自禁地發起呆來。
印象裡,夜晚總是這副模樣。奶奶在自己的房裡沉睡,而斯小敏總是悄悄地進門來,手裡提著鞋子。她眼睛亮晶的,眼角眉梢裡都是笑意。她鑽進令小想的被子裡,無恥又驕傲地宣佈:“他親我了。”那一年的斯小敏,十二歲。
那麼厚臉皮那麼堅韌不撥的斯小敏,怎麼會從十三樓跳下來?怎麼想都像是一場虛幻的謊言。
過了許久,來接應的大巴車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