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鳳脖子背的汗毛震得像小樹椏一樣豎立起來。她被難以克服的恐懼統治著。
郭大平起身踏出門,低頭走在北京佬面前。
北京佬揮手掃了郭大平一耳光。
“畜生!比畜生還畜生!居然把老子丟下,來這裡跟一個老婆娘!簡直不成體統!畜生!”
北京佬吼叫著握緊拳頭,踩著地的腳不停地蹦起來,跳得老高。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跟一個老婆娘?他這時的臉變成了青銅色,他那還很硬朗的腿支撐著的身軀晃動著,彷彿是殘酷的地震搖撼著他。我的兒子是我的,怎能讓一個老婆娘白白抱著給她睡覺?給她養老?這個該死的壞婆娘,老婆娘!打死她!把這個迷惑我兒子的魔鬼除掉!……她這老婆娘才不把命根子放在眼裡呢……她孑然一身,沒有兒女,過著畜生一般的日子……可是可是可是這老婆娘……自己的肚皮都打皺了,乾癟了,她怎的還要把人家的兒子勾搭了去攬在懷裡……呸!瞎了眼的老婆娘!
“跟我走,立即就走!”
北京佬攬往郭大平的手連拉帶拖地往屋外而去。
郭大平被北京佬扯著走了十多步遠時掙脫了他的手。北京佬怒不可遏地再次揮起手掃了郭大平兩巴掌。
郭大平捂著臉。
劉德鳳趕出來用她那肥碩的身體直挺挺地擋在他們父子中間,護住郭大平。她雖面有畏色,但在她心上已經喚起了她對郭大平的厚愛,因此為他的生命擔憂似的,更像母雞守護著它的小雞那樣,她容不得北京佬傷害她所鍾愛的人。
這使北京佬的暴怒愈是不能緩和下來,他預感到他要戰粟地飛起來。
“他是你的兒子?嗯?嗯?”北京佬的腦門翻騰著,要擴大起來似的難受。
“他是我老公!”
劉德鳳的鼻子抖得通紅,宛如窯洞裡剛燒出的火磚。看來她這時擺脫了那種尷尬心理,也變得兇狠起來了。
“你老公?拿結婚證來?”
“……”劉德鳳硬住了喉嚨。
“拿結婚證來?”
“……”
“拿結婚證來?”
北京佬朝劉德鳳長長地伸出手,伸到她面前。
劉德鳳的眼睛在窘迫中敏捷地閃亮了兩下,然後她轉身往屋裡奔跑進去,在她那房間裡的床腳下翻出一本不知何年何月的老舊書《毛主席語錄》,抽掉套在裡面的語錄本,抹淨灰塵,拿著那紅色封皮返出門。她曉得結婚證的樣式。
北京佬見了劉德鳳急不及待地捏著那紅色封皮踏出來,他那眼睛剎時花花的朦上濃霧似的,分不清任何景物了,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們的影子。一會,北京佬氣得軟倒在地上。
北京佬真以為那是一本他們的結婚證。
這瞎眼婆娘,老婆娘!活活把人家的兒子吞了,多麼無恥!竟然與我兒子登記了,變成她的……
郭大平詫異地盯著劉德鳳。
劉福祥用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們三人。他先前一直不清楚郭大平與劉德鳳之間的事情。
劉德鳳剛才一舉真聰穎。
坐在地上的北京佬頓時眼珠向上翻滾,臉皮發紫,嘴巴里淌出口沫……好一會,他才被人刺痛了似的喊出聲來。這是心臟間歇症。北京佬張著嘴巴不斷地踹息著。
郭大平慌忙搜進北京佬胸裡用手按摩著,然後背起北京佬呼哧呼哧的奔出村子,越上山道。劉福祥隨他一起趕到鄉醫院。
73
劉椿古老爸在坑口那條溪邊滑稽地在胸脯上纏滿野蔓青藤。肩膀上掛一根長長的木棍。他有節奏地擺著手,把腰挺得筆直,站在那裡高高抬著頭,眼睛散淡的光不知看在哪裡。
一個放牛的女人從他旁邊的山徑上走下來。
劉椿古老爸聽見聲音,扭頭看看,然後像一條蛇一樣地追了過去。那女人驚得魂不附體,甩下牽牛的繩子,拼命地逃。
“臭貨!臭婊子!臭婊子!”
劉椿古老爸停下來望著那女人的背影大罵大叫,肌肉完全與野獸一樣在顫動。
他在那裡再坐了少許,嘴裡哦哦哦地唱著什麼,聲音非常低啞。
74
雨淅淅瀝瀝打溼了劉雙喜的頭。禾田裡的田鳧一聲一聲幸災樂禍地叫喊。
天色快要亮了,劉雙喜抱著哭著的嬰兒木木地站在那裡。灰濛濛的頭頂上時而飄過一層輕輕的薄薄的雲煙,還有一兩隻形影孤單的小鳥。這時劉雙喜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誇張的想像,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