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對眼睛,長得可真──”他突然愣了一下,把話嚥了回去,呆呆的注視著曉彤。曉彤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避開眼光,去看茶几上那瓶玫瑰花。室內有短暫的幾秒鐘的沉寂,空氣彷彿有點莫名其妙的滯重。曉彤感到情況似乎很特別。就詫異的抬起眼睛來,正好和坐在王孝城不遠處的明遠的眼光接了個正著。立即,她不知所以的打了個寒噤,父親的眼光深沉幽冷,正陰鬱的盯著她,好象她是個陌生的、突然撞進來的人物似的。“哈,”說話的又是王孝城,似乎在竭力提起大家的興致,又像在掩飾什麼:“看到孩子成長,真是大樂事!”接著,他就把眼光從曉彤身上挪開,注視著明遠,大概想轉換室內由於曉彤出現而造成的一種奇妙的不安,他又熱心的換了一個談話題目:“明遠,我總覺得你不應該放棄繪畫,我記得當年你在同學裡面,是最有天份的一個,在國立藝專的時候,教授也說你將來的成就會最大,為什麼你要放棄藝朮呢?幹公務員這一行,不是你當初最不願意乾的嗎?”
明遠往後一靠,靠進椅子裡,像從個夢中醒來一般,抬起眼睛來,對王孝城看看,苦笑了一下。
“不願意幹,也幹了十三四年了。”他振作了一下,卻依然有些寥落。“你想,剛到臺灣的時候,人地生疏,又拖兒帶女的,能混口飯吃就好了,管他什麼工作呢。辦公廳一坐,等因奉此,公文上磨光了當年的豪情壯志。孩子們日漸成長,衣食住行外帶教育費,處處都需要錢,再也無法拋下穩定的工作去冒險從事繪畫了,一年年下來,年紀也大了,畫筆也生鏽了,還談什麼藝朮呢!所以,還是你行,先立了業,再成家,現在是功成名就……”
“算了,算了,”王孝城打斷了明遠的話:“談什麼功成名就,現在藝朮界也是一團糟,學了三天半畫的人都可以開畫展,只要你關係夠,人事上處得好,有來頭,你就能成畫家!還有人拿老師的畫來開畫展,只要給老師錢就行了,你想,藝朮還有什麼價值呢?有時,我還真想改行,你記得我以前一直要做商人的……”
“你們這叫吃那一行,怨那一行,”夢竹笑著說,竭力想調和室內的低氣壓。“像你,孝城,可真不該抱怨了,做個名畫家,弟子滿天下,還有那麼多牢騷!”“你別談弟子還好些,談了弟子更氣人,”王孝城笑著說:“我有個學生,為了要出國而找我學國畫,學了三天半就出去了,畫得是其糟無比,結果居然在國外大開起畫展,用的全是我的畫稿,一張畫的標價有高到五百美金的,比我的畫還高出好幾倍!你想,這不就明放著欺侮外國人嗎?怪的是居然有人向他買!”
“外國人怎能懂中國的藝朮!”明遠說。
“那又不然了,”王孝城說:“我有個外國學生,比中國人畫得還好,他還讀中國歷史,學中國詩呢!這些我們自己的青年不屑於學的,外國人還重視得不得了呢!”說著,他突然沉吟了一下,對明遠說:“明遠,我倒是有個意見,你重拾畫筆如何?”
“怎麼──”明遠遲疑的問。
“我告訴你,”王孝城坐正了身子說:“現在,一些畫得亂七八糟的人都窮開畫展,學了三天半畫的人也有勇氣開畫展,你這個正規藝專出來的怎麼反而埋沒在公文裡面?以你的程度,開個畫展一定可以轟動!至於人事宣傳方面,我可以全力幫你忙,你何不試試看,畫出六、七十幅畫來,就足夠開次畫展了。只要畫展成功,你就出頭了,你拿手的工筆人物,現在非常吃香,你知不知道?”
“可是──”明遠凝視著王孝城,不由自主的有些興奮起來,他俯向王孝城,猶豫的說:“可是,我已經太久沒有碰畫筆了。”
“那有什麼關係,你那份天份絕不會使你下不了筆,你要是多參觀人家的畫展,你就會有勇氣了。明遠,你試試看、畫出幾十幅來,讓我幫你開個畫展,包你成功!”
“只怕丟得太久了!”明遠說,臉上的興奮卻在逐漸加深。
“而且,這麼久沒畫,恐怕已經沒有畫畫的情緒……”
“情緒,”王孝城叫著說:“培養呀!”
明遠沉默了。在沉默中,卻顯然對王孝城的話十分感興趣,因而情緒有些激動。夢竹也默默的沉思著。王孝城看了看錶,這才驚覺的跳了起來:“哎呀,十一點多了,一談就談了這麼久,好了,告辭,告辭。改天再詳談。明遠,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吧!”
第二章
石膏美人站起身來了,明遠和夢竹也站起身來送客,他們向玄關走去,王孝城又竭力邀請明遠夫婦到他們家去玩。走到玄關,曉白正坐在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