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收拾一下。”
曉彤走過去,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擔心的問:“爸爸呢?”“出去了。”
“到哪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夢竹說,嘆了口氣,跪在榻榻米上,細心的把那些顏料能用的再裝起來,為了購買這些顏料,他們整整吃了一個月的素!她用紙片把泡過的顏料兜起來,再傾進碟子裡,曉彤插嘴說:“媽媽,那些顏料已經髒了,還能用嗎?”
夢竹呆了呆,看著地下的顏料,是的,髒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矇住了臉,失聲的痛哭了起來。曉彤大吃一驚,立即撲了過去,抱住母親,叫著說:“媽媽!不不不!媽媽!不!”
夢竹支撐著站起來,走到床邊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鬱結一旦得到宣洩,就一發而不可止。曉彤跪在母親床前,不住的搖著母親,驚懼的叫著:“媽媽!不要!媽媽!不要!”她不大明白髮生過了什麼,不過,自從父親重拾畫筆,脾氣就出奇的壞,他沒畫好過一張畫,卻發過無數次的脾氣。她是深深瞭解母親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親傷心,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淚汪汪了。她哀求的說:“媽媽,不要哭,哦,媽媽!”她把頭僕在母親身邊,幾乎也要哭了。
“曉彤,”夢竹止住了眼淚,從淚霧中凝視著逐漸長成的女兒,幽幽的說:“一個人怎樣能彌補以前的錯誤呢?當你年輕時不慎做錯一件事,你就必須用你這一生來做代價嗎?”
曉彤愣住了,說:“媽媽,你在說什麼?”
“哦,”夢竹醒悟了過來:“沒什麼,曉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廚房去弄點東西吃吧!”
曉彤點了點頭,注視著母親,夢竹已經閉上了眼睛,眼角還殘餘著眼淚。在夢竹的鬢邊,曉彤發現了一根白髮,這使她心中一陣酸楚,因為母親還不到該有白髮的年齡,她才只有三十八歲!
魏如峰仰臥在床上,用手枕著頭,呆呆的望著天花板上凹凸的圖案出神。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中射進來,照在屋角上方的白牆上。光線所經之處,無數塵埃的小粒在陽光中閃熠。室內靜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緩而規律的起伏著,空氣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頗不尋常的孤寂和鬱悶。魏如峰把眼光從天花板上調向陽光絢爛的窗子,過久的凝視使他的眼睛發澀,枕在頭下的雙臂也微感痠痛。把手從頭下抽了出來,他翻了一個身,側面而臥,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小說,翻開來,想定下心來細看。可是,書上的字浮動著,扭曲著,每一個字都變幻成那清瑩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氣的,雅緻的,寧靜的微笑。他拋下了書,近乎憤怒的自語了一句:“不過是個小娃娃而已,我打賭她是什麼都不懂的!”
但,這句話並無助於他煩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鬱悶,從床上坐起來,他看了看手錶,三點鐘正。去?還是不去?這麼多個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實在不相信這個星期六她就會去。每個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鈴蘭”的老位子上,像個傻瓜般從午後等到天黑。這種傻氣的行為簡直不像他魏如峰會做出來的!那個女孩子有什麼了不起?論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結交過多少,論吸引力,她根本就還是個沒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襲學生制服所裹著的瘦弱的身子,一對迷茫的,什麼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擲不下?值得他每個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釘子?這麼多年來,混跡於商業場中,在社會及商場的習俗下,他也有過許多不同的經驗!可是,他總以自己的堅強和定力而自負,他永遠那樣灑脫不羈,從不被任何一個女性所折服!而現在,為了這樣一個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簡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為自己這份牽腸縈懷,拋擲不下的感情而生氣,想想看,僅僅見過三次面而已,一個讀中學的女學生!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煩躁卻越來越厲害了,到底為了什麼,她居然不肯到“鈴蘭”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還是看不起他?沒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這個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的跳了起來,他不能永遠處在被動地位,株守著三點半“鈴蘭”之約!
“到她的學校門口等她去!”他下決心的說,從衣櫥裡拿出一件乾淨襯衫,“要不然,乾脆闖到她家裡去!”他解開襯衫鈕釦,預備換上乾淨的。但,才解了兩個鈕釦,他又廢然的停下手來,把那件乾淨襯衫往床上一扔,嘆了口氣,重新落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語的說:“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歲,輕舉妄動的年齡了,別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