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一個人的身子貼著另一個人,前面那個人從脖子上噴湧而出的鮮血將站在他對面的一個年輕人染成了紅色,這一切都在一種安詳的背景裡無聲地進行著。噴湧狀的鮮血變成了流淌狀,後面的那個人輕輕放下了他……這一幕是那麼的清晰,以至於讓我彷彿變成了另一個站在旁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一股徹骨的涼意從我的腳底慢慢升到了頭頂,這種感覺讓我的頭髮一根一根地觫豎起來,眼前一片紅光。
“離開漢口我倆才想起來,一天我們也沒有吃飯了,我倆累極了……”
“你們去了哪裡?”我插話說,“既然成功了,你們直接分手,以後再聯絡,怎麼會走散了?”
“你不知道遠哥,”常青舔了一下嘴唇,難過地說,“傑哥受傷了,他的指頭被勒斷了。”
“你們去了醫院?”
“沒去,當時我不知道傑哥受傷了,離開武漢的時候我對他說,咱們應該去樂山拜拜佛,傑哥同意了。”
對,這個提議好,他們目前的這種狀態,應該去拜拜佛,讓自己的心性平靜一些。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竟然想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心裡不由得一陣悲哀。說到這裡,金高一步闖了進來:“操他媽,差點兒忘了大事兒!蝴蝶,把電話給我用一下。”我給他大哥大,金高撥了一個號碼,大聲說:“利子,給我看好了老許這個逼養的,不許他離開!他要是不聽話……”我一把搶過電話,對利子說:“利子,對人家千萬客氣點兒,老許是咱們的老客戶,留他在那裡吃頓飯,就說我和你金哥很快就回去陪他……”利子說知道了,春明在我這裡,要不要跟他說句話?我說,讓他接個電話,春明說:“遠哥你去了哪裡?到處找不著你,海哥說你跟金哥出去了,我還以為是在冷庫呢,沒事兒吧?有事兒我過去。”我說,沒事兒,幫我在那邊陪陪老許,我在外面跟濟南來的朋友談事情,讓他別發急。掛了電話,我讓常青繼續說,常青笑著說:“繼續什麼?說我殺了人?金哥,你可別相信啊,我跟遠哥亂吹牛呢。”
“常青,這次回來你就不要走了,就在市場跟著我,沒事兒,我有數。”我摸著他的手說。
“我想過了,我還得走,”常青把手蓋在我的手上,“這裡已經沒有我的落腳之地了,再說我也呆不住。”
“那麼你這次回來是什麼意思?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們殺了孟三?”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些事情,怕你擔心,昨天想了一夜,我還是得告訴你,要不你更擔心。”
你還不如別告訴我呢,現在不光是擔心了,還有操心。我恍惚看見小杰孤獨地行走在漫天的大雪裡,四周全是光禿禿白茫茫的山和閃電般伸向天空的樹枝,他抄著手孤單地走,大雪時而將他包圍,時而讓出一條口子讓我看清楚他。他就那麼一個人走,走著走著,雪就沒有了,變成了雨,從天而降的大雨將他淋溼了,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隻剛從水裡撈出來的猴子,他依然走,腳步堅定而有力。走了一陣,雨就停了,漫山遍野全是盛開的鮮花,他走在花叢裡,風兜起他的衣服,讓他的衣服上粘滿了五彩的花瓣,他轉回頭到處看,他在笑,滿嘴都是牙花子。兄弟,你應該回來啊,整天在路上這麼走不累嗎?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哪怕你回來跟我一起住到監獄裡也行啊……我看見幾年以前的我和小杰,我倆蜷縮在山洞般幽黑的小號裡,我把臉仰上去,看著烏濛濛的房頂,小杰在唱歌,很歡快的那種。
我記得那次蹲小號是因為我打了一個“點眼藥”(告黑狀)的,我把他打得不輕,臉像個發黴的茄子。那時候我已經是中隊的大值星了,隊長對我很好,但是我總歸是違反了監規,隊長讓我在車間門口面壁。那天下著很大的雪,硬得像瓦片的雪花砸在臉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樣疼。我站了好幾個小時,幾乎都要凍僵了……小杰上工了,一看就愣住了,也不管隊長在不在跟前,跑過來就把他的棉衣給我披在了身上。他穿著單薄的內衣緊緊地抱著我,你怎麼了?我凍得說不出話來,用力往外推他,因為我看見隊長提著電棍跑過來了。他不走,依然抱著我,隊長用電棍頂他,他躺下了。我撲過去奪隊長的電棍……就這樣去了小號。
在小號裡,我倆一呆就是三個月,出來的時候頭髮都成了金色的,臉比紙還白。
有一次我跟小杰談起這段經歷,問他當時為什麼豁出去了?
小杰說,我明知道這樣的下場就是蹲小號,可是我願意,我要讓大家看看,什麼叫做真漢子。
我笑話他說,你這樣的真漢子沒什麼意思,本來我快要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