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安,車輪毫不遲疑地向前滑動,一顆顫慄的心揣著不安離母親越來越遠,幾根飄拂的白髮蒼勁的根雕一樣愈遠愈清晰……
——此刻心裡只有感恩,眼角也許會溼潤,會落淚,淚水自竹排滑入水裡,無聲無息。一隻海魚跳躍到漸冷漸僵的軀體上,驚動海鳥,海鳥帶嘹亮的哨聲飛去。
——或許,已倦於回憶,倦於生命蓬勃時的任何事,任何情感。海風浩蕩,海底的潛流在粗暴的喘息,天地間生的氣息與死的寂寥相互摻合,不盡的高遠,不盡的神秘,只以坦然的心情等待生命在蒼蒼無涯中的了結,等待意識流失後的寂滅的來臨……
——或許,在生命的洪流淤塞之前,氣候和暗礁破壞了這場精巧的設計,生命的尾聲終不能化為掠水而行的白鷗,只能仍如纖芥,聽憑風雨肆虐,聽憑未可知的前程作惡意的安排。
對於寂滅的設計,往往使人參悟人生的空乏,同時又落入對自己的低視:無非怯弱,無非宿命,無非看不見希望。
凡俗的人終歸要在空著的時候想著飽滿,在痛著的時候想著療傷,如果傷口不能癒合,是燒灼後留下的無法復原的疤痕,儘管觸目驚心,還是得平靜了心,帶著這疤痕回到生活裡去。
還得笑,還得營營擾擾,熙熙攘攘。
韓綺梅拭去淚水,神情間有了一種決心。而身體內部的脆弱仍是那麼強大。她打起十分的精神與這個世界共處,但她只要站在高處,就有縱身飛下的感覺。她本身的存在價值似乎已經喪失,她的腳步也漸漸有了趨向毀滅的方向性。當她站在高處向人間凝望,一瞬之間,她能感受對眼下世界的疼惜,也同時感受自己,不過是風中的一片影,一片柳絮,在時間和其它存在的相互影響中支離破碎,在有意或無意的破壞中終至消亡。這一瞬間她的身體變輕,她感受不到站立時身體的重量,她將乘風而起,逆風而下,下墜是一種強烈而神秘的誘惑。她明白那是死,而保持站立,才可延續人生。她退後一步,確定腳下有一個堅實的立足之處。她抬頭,有宏大絢麗的朝霞鋪展大半個天空。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二十九、光與黑暗最後分開
1996年,1998年,洞庭湖經歷了1949年以來的第38次、第39次特大洪澇災害。損失分別高達580億元,329億元,湖區的部分房子就在淹了幹,幹了淹中走進新世紀。凌波河在強降水中有過令人擔驚受怕的浩淼。採金人千方百計洩水,又引發了幾場與周邊居民的鬥毆。
二十一世紀的曙光照在凌波中學二十世紀建造的圍牆上。
圍牆是在田君未離開後的第二個暑期建的。建牆之始,鎮領導承諾經費由鎮裡財政支付,圍牆建起來後,鎮裡藉故向每位教師收取了150元的材料費。
事實上,圍牆建設的過程中,施工隊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給鎮政府建造招待所的事情上,招待所成了主工程,圍牆是副工程。教師們心裡清楚,招待所的建設費與凌波中學的圍牆建設資金是混在一起的。
圍牆未建好,凌波招待所已經氣鎮凌波,傲指霄漢。
鎮裡派人到凌波中學挨家挨戶收費,不在家的,就到教室裡問教師收。家不在凌波中學的,只要是凌波中學的教師,也得交材料費。
收費的人找到高健洪時,高健洪正上課。高健洪從上口袋、下口袋、左口袋、右口袋湊全了50元錢交出,然後一聲不響離開了教室,講義也沒拿。出了教室門,高健洪直奔圍牆,一腳踹出,圍牆即刻出現一個臉盆大的洞。洞口紅磚參差,磚頭上有稀薄的一層泥漿。
高健洪就此離開學校,與妻子在凌波鎮開了個雜貨店,高健洪兼做畫遺像的營生。
田君未離開凌波中學的第四年,鍾澄羽也選擇了離開,離開後打給韓綺梅的第一個電話,是告訴韓綺梅,他已考取了研究生。韓綺梅問鍾澄羽何以想到考研,他說,這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田君未當眾謾罵領導,造成凌波中學面臨生存危機,讓他知道領不到工資的飯碗也不牢靠,便想趁記憶力還行的時候搏一搏。
何志濤站在二十一世紀前夜的課堂,眼見妻子穿著楊大春買的皮草大衣與楊大春在學校圍牆外卿卿我我,親密無間,何志濤良心發現職業選擇的錯誤,什麼事不好做卻做了人民教師,於是投向天主教,在家裡貼一張耶酥受難圖,每日沐浴焚香,向天主懺悔當初未聽妻子的勸告去做一名木匠。何志濤照常上課,課中時常不經意地就進入了《聖經》講讀。他帶領學生們讀《創世紀》,讀《依撒意亞》、讀《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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