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掛雲帆,借長風,直濟教育大業的滄海。
王哲霖講完,致敬,離去,臺上臺下掌聲雷動。
王哲霖的發言比以前沉穩了許多,言詞中沉澱的情感甚至打溼了聽者的眼睛。未出校門,因上了分配這一課,精神的東西已在改弦易轍。韓綺梅正入沉思,有人從身後伸過來一張紙條,接過一看,上寫:
拒絕鼓掌,將來濟教育大業滄海的是我,不是他。
幫我帶一下凳子。
田君未
韓綺梅回頭,田君未正貓腰從大門出去,韓綺梅身後空著一張凳子。坐後面的明明是個女生,什麼時候變成他田君未?
韓綺梅將田君未的凳子帶到了自己寢室。過了四五天,畢業生寢室用具登記都過了,田君未也沒來拿凳子。離校的前一晚,韓綺梅不得不把凳子給田君未送過去。
七月夜,滿天星,一顆一顆亮晶晶的,嵌在蒼穹,天幕寧靜浩瀚。韓綺梅走得慢,不時抬頭看看夜空,星子的光芒刺得目酸。星空讓她感傷。有些想家了。母親容易在平靜的晚上突然失蹤,這個晚上,兩位老人是在靜靜地喝一杯茶,還是又有什麼事情發生。
從女生宿舍到男生宿舍,要過一條水間小道,小道的東側是學院的魚池,西側就是青湖,星光映在水面上,發出鑽石般的光芒。魚池在光芒的下面發出些咕嘟的聲響,一個人走在它的旁邊,毛骨悚然。自從一名美麗的校花被情人掐斷了脖子丟進魚池,魚池裡的聲響就像森林深處生物的嘆息。
青湖邊熱鬧起來,畢業生在那裡與學弟學妹們舉行篝火晚會。
遠遠的,傳來了喧譁嘈雜,男生宿舍窗戶洞開,燈火通明,從視窗傾瀉而出的光柱把前面的魚池映照得響亮,一個聲音從喧譁嘈雜中突現,和著光柱傾瀉而出,又煙霧似的向夜空瀰漫:
希望是什麼?是娼妓:
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
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
你的青春——她就棄掉你。
匈牙利愛國者的歌。它出現在魯迅先生1925年所寫的《希望》。在《希望》裡,當時的魯迅先生髮現,眼前並無真的暗夜。
那聲音反反覆覆,離宿舍樓越近,聲音越清晰。
一聲高過一聲。聲音裡挾裹希望破滅的痛楚和受騙後的惱怒。
畢業班所在的四樓,每個窗戶都有晃動的身影,光著膀子,喧鬧中忙碌。一個身影背對視窗搖頭晃腦,將愛國者的歌嘶喊到如厲鬼呼嘯。韓綺梅剛上宿舍樓,“嘭”一聲巨響,驚得她一陣顫慄,暖水瓶掉下去了。接著又是一陣刺耳的玻璃破碎的聲音,星空下似有一團空氣無端地在身邊炸裂。韓綺梅立在樓梯間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上了四樓。
四樓一場混亂。寢室,走廊,到處是狼藉的酒瓶,東一堆西一堆破舊骯髒的絮被,滿地的紙片,半邊臉、一條腿、一隻眼的照片,酒味、煙味、汗餿味混合著直衝呼吸。那些在垃圾堆忙碌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不顧斯文的光著上身。一張張焦灼、迷茫、帶幾分生離死別的悲壯的臉,盡掃往日的書生逸氣。大禹治水失敗,大水洪荒之中,那些治水的壯士怕也只有這般悲壯絕望了。
人一般要事到臨頭才有感觸。如能從開始就考慮畢業後的去處,打點行裝回鄉就要適應得多。這群被理想和幻想嬌慣已久的人,從一開始就應知道的安排,硬是等到四年最後的幾天才真切地感知。一條通往輝煌的大道瞬間發生逆轉,他們猝不及防,又狼狽不堪。理想有時和空想一樣,讓人渾渾沌沌,不知所終。
韓綺梅有種誤入迷途之感。畢業總會有些雅緻的感懷,但至於這樣麼?
何必呢?不就是回家嘛?
韓綺梅站在田君未所在的寢室門口,不禁說了她想說的話。一個正在清理書籍的男生呼地抬頭,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對好韓綺梅吼,分配上你們這些人不是有內線就是有外援,我們呢?我們什麼都沒有啊!十幾年寒窗苦讀,換得一張薄薄的文憑,頑強拼搏,頑強拼搏,頑強拼搏就為了這一紙文憑啊?他媽的這紙文憑拿回去能換幾鬥米?怕是連自己都養不活!
其他幾個也用敵對的眼光看看韓綺梅,好像她就是這場結局的掌控。韓綺梅把凳子往裡一擱,趕緊逃出。她對他們的話不能全瞭解,她在分配上既無內線也無外援,她壓根兒就沒關心分配的事。城市與農村只是外在生活形式的不同。農村更接近自然與真實,是適合人棲居的地方,那裡才接近與泥土同源的天地萬物的本質。而城市,不過是人體攝食過多高糖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