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如同蒼蠅一般湧了過來,揪著她的長髮將她推到了臺上,指著她的鼻子罵,下面的人群鴉雀無聲地聽著一箇中年婦女控訴:“同志們!同志們!這是什麼行為!這是什麼作風!我根本無法想象我們社會主義國家裡會有這樣的女人!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反對自由主義,要堅決打倒腐朽的資本主義!這個女人,就是資本主義在我們中國的代表!我們要打倒她!打倒她!”
底下群情激憤地怒吼:“打倒她!打倒她!打倒在地踩死她!”
中年婦女脫下鞋子,一鞋幫甩在楊軒雪的臉上,她的唇間頓時沁出了鮮血,她怒目盯著中年婦女,婦女不由打了個寒顫,但底下蜂擁的人群發出的巨大聲浪又使她鼓足了勇氣,又一鞋幫甩在楊軒雪的臉上,她兩側白嫩的臉頰已經紅腫,嘴裡的血流到下巴,但她一聲沒吭。
林鐵柱在這個恰當的時間出現了,只是這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沒想到楊軒雪今天會是這樣的一個不要命的裝扮,她大概瘋了,她真的像瘋了一樣!她一聲不吭,只有那種眼睛,沒有哀怨,只有歇斯底里的憤怒!她令中年婦女懼怕,好像一個準備化身為厲鬼的女人在迎接非正常死亡的到來。
林鐵柱沒想什麼便三步並作兩步朝臺上竄去,兩名紅衛兵攔住了他,但他用力一推,他們倆反而一個趔趄,中年婦女見狀趕緊側到一邊,林鐵柱一把抓住楊軒雪的手,她竟然用力一揮,甩開了他的手。
中年婦女高聲喊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臺下的兩名紅衛兵已經端起槍瞄準了他,他皺了皺眉頭,大聲回答:“她是我老婆!你們別打她!”
中年婦女尖聲叫道:“你們兩口子都是走資派!走資派!”她用力一揮手,臺下黑鴉鴉的人群頓時如潮水一般地湧來,幾名紅衛兵想維持秩序,排成人牆想阻擋人群,但馬上被衝散,有人已經一腳邁上臺階,左手高高擎著紅寶書,好像舉著衝鋒的旗幟,右手則是握緊拳頭,兩條臂膀組成了一個V字,狂呼:“打倒走資派!打倒走資派!”
底下的人群在跟隨著狂呼,幾百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好似山崩海嘯一般,林鐵柱頓時臉色慘白,他知道,如果這樣下去,別說把楊軒雪帶回家,就連自己能不能平安從這臺上下來都是個問題。他從口袋裡拿出了紅寶書,高喊:“毛主席萬歲!”
臺下剛才洶湧的人群突然靜止了下來,好像時間停止了一般,每個人都舉著紅寶書,等著林鐵柱下一句話。
林鐵柱怒目盯著楊軒雪,厲聲喝道:“我林鐵柱要跟楊軒雪劃清革命界限!打倒走資派!毛主席萬歲!”
臺下剛才靜默的人群像打了雞血一般,發出整齊劃一的口號:“打倒走資派!毛主席萬歲!”
他們竟然不用排練就能如此齊整,他們好像發現小碎骨的螞蟻一樣,整齊地將碎骨抬回洞穴內一樣神奇。林鐵柱突然腦子開了一下小差。但他知道,光是喊兩嗓子還不夠的,於是他抽出腰間的皮帶,狠狠地朝楊軒雪抽去,他不敢打她的臉,皮帶落在了她的大腿上,她疼得跪倒在地,但又想倔強地站起來,他又一記抽了過來,這下她倒在了臺上,大聲地喘氣。
他不敢再打,高喊:“我要跟你離婚!毛主席萬歲!”
臺下又響起整齊的“我要……”,但很多人發現自己並不是臺上這位走資派女人的丈夫,沒什麼資格說離婚二字,生生地將後半句話收回,但還是有幾個人稀稀拉拉地喊全了“我要跟你離婚”,人群一陣鬨笑。臺上的婦女鐵青著臉喝斥道:“不準笑!嚴肅點!”臺下馬上死一般地寂靜。
這時候人群突然閃開了一條道,林鐵柱看見陳大倉帶了兩名紅衛兵警衛跑了過來,陳大倉跑到臺上高喊:“我以造反派司令部的名義,把這個走資派關到牛棚裡!”
兩名警衛手腳很快,馬上將楊軒雪拖下了臺,從人群中間的小道內出去了。
而陳大倉拍了拍林鐵柱的胳膊,說:“幹得好。”
陳大倉帶走了林鐵柱,那名中年婦女神色奇怪地目送他們離去。而林鐵柱從人群中離開的瞬間,他分明看到很多男人狠毒的眼光,好像他有一個漂亮老婆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惡狠狠地似乎要剝掉自己的皮一樣,他不寒而慄。
他手裡拎著剛剛抽打過楊軒雪的皮帶,手心全是汗水,不是累,而是無名的恐懼。
在上紅衛兵的汽車後,他驀然發覺,自己的弟弟林鐵成帶著兒子林自強從人群的最後面走了出來,弟弟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偷偷落淚過。
而林自強則是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