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曾經很遺憾的地窖派上了用場。他進入地窖不久,第二批追殺的人到了。很客氣地和老吳詢問,然後屋裡院裡搜尋,並在老吳家隱藏下來,老吳也不讓出門。兩天後,人走了,半夜時分,老吳喚他出來透氣,大炮知道危險還沒過去,老吳家周圍還有人守株待兔,等他來投羅網,老吳下湖打魚,也總有人在周圍盯梢,但這時大炮已經離開老吳家,你們就守著老吳吧,大炮想,我得去給老孃上墳燒紙了。這些年,每逢孃的忌日,軍務再忙,他都要去墳前拜祭母親。又不禁想起那個叫思貴的人,真是想死我了,讓我見你一面,把你殺了吧。他曾跪在娘墳前發誓,挖了他的心肝祭她,可是找不到他。本良說,害你家破人亡的是這個黑暗的社會,扯淡他想,黑暗社會誰,我又哪裡找尋。他只有把仇恨都記在馮思貴的帳上。這種仇恨,並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稍稍減退。
思貴卻不知兒子對他有這麼大的仇恨。回鄉這幾個月來,他受盡了苦楚,找香香,香香不要他,去麻家,麻家轟他走,回到村裡,老婆死了,兒子做湖匪了,家院也成別人的了,這還是其次,村人因為大炮的殘害,把氣都撒在他的頭上,罵得他狗血噴頭,揍得他頭破血流。他雖未曾想過如漢劉邦那樣衣錦還鄉,可做夢也沒想到成了一隻過街老鼠,現在,他很想見到兒子,一肚子的不平委屈,只待村人談之色變的兒子來給他排解了。他也約略想到兒子見到他,不會大喊爹爹,投入他的懷抱,相擁而泣,可畢竟他還是爹,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但他終歸心虛,自己這個爹有水分,他倘若不認,自己是一點點辦法沒有的。一兩天,就是那不要臉老婆週年紀念日,聽講小子年年都來的,去墳地等他吧,不管怎麼說,他現在出息了,自己後半輩子,還得依靠他來著。
大炮是午後來上墳的,他燒紙,磕頭,坐下發愣,明年自己會是怎樣,還能來嗎?原來想今年不能上了,不料結果如此,還能活到明年嗎?心中有些惆悵,他極目四望,遠遠有三個人向這邊過來,他並沒有在意,這是一個亂墳崗,幾株矮矮的樹上,有烏鴉哇哇怪叫。三人走近了些,其中一個用草帽遮了臉,身影卻有些熟,大炮手摸向腰間,三人已散開,拔槍開了火。他仰身倒下的一瞬,似乎看見一粒子彈擦臉而過。他氣憤了,他們居然在這個日子這個地方要置他於死地,他真死在這裡,娘在九泉之下也會傷痛的。他首先開槍打倒了戴草帽的,想起來了,這傢伙,是手下的一個弟兄,叫什麼,一時想不起來,也不去想了。餘下二人身手不凡,大炮臉頰肩膀掛了花,他利用墳頭做掩護,且戰且退,兩裡地外,就是湖區,但現在無法甩開他們,一望的開闊地帶,沒有躲藏的東西。那兩人已明白他的意圖,一左一右夾擊,大炮又擊倒一人,他的腿也中了彈,已經不能站立,更不要說逃跑。死期到了,他想,剛剛還在想象明年,現在可以不費心思了。他打完最後一顆子彈,立刻後悔沒有留給自己。大炮強撐著一條腿站起來,運氣不好,死就死吧,“你贏了,”他朝那人喊,“來個痛快的。”他看到了對方臉上勝利的笑容。
二人忽然聽到一聲瘋狂的喊叫,便見一人罵著奔來,一邊從懷裡掏東西投向那追殺大炮的戰士,大炮也以為是手榴彈之類東西,那戰士一個翻滾,躲開一個,卻覺頭上一疼,結結實實捱了一下,原來是半截磚頭。慌亂中開了一槍,額頭又被石塊擊中,血模糊了眼睛。那人已將大炮橫抱起,向湖裡狂奔,身後槍響,屁股中彈,摔到在地,把大炮扔了出去,又爬起來,抱起大炮,一瘸一瘸地跑,槍聲再沒響,大炮向後看,這麼橫著看東西真是費勁,那人站著,不開槍,也沒有追趕。
這人便是思貴了。他已經守了一箇中午,剛剛出去尋點吃的回來,這邊已經交上火,他撿了幾塊磚頭,奮不顧身衝過去,居然救下了大炮。他認不出大炮了,當年離家,孩子似一隻焦糊了毛的小貓,如今個頭比他高,雄猛威武,他真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勁頭,能抱動他,而且跑的還不慢。
上船,思貴一氣劃出裡把地,才歇下來,這一陣急奔猛劃,透支了他三個月的力氣,這會兒如一灘爛泥,只是大口喘氣,話也說不出一句。大炮成了血人,思貴喘息良久,才提一口氣,清洗他一身的血和泥,又給他簡單地包紮傷口。大炮由感激到狐疑,瞪了他看。兩人都在心裡發掘記憶深處的印象來印證對方,輪廓漸漸清晰,不錯,是他,大炮習慣地把手伸向腰間,槍已經不在了,他盯著思貴,思貴臉色本已蠟黃,由於羞愧,泛起些紅暈。他低頭,不和大炮直視。
“是你!”“是。”思貴說,“你,這麼大了。”“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