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姐姐。是啊。是不是住著一個好看的小哥哥。”
“不是,那裡剛死了一個老畫師伯伯。”
“啊?”
“阿姨你怕了?我們都不怕。老畫師伯伯是個好人,他帶了個徒弟,也會給我們糖吃。”
“是姐姐!姐姐!他的好徒弟住哪兒?”我搞不懂他們為啥老叫我阿姨。
“他一直看著你呢?呶,在那邊。”小屁孩指著另一邊,我看到了毛毛露在窗戶口的那張清秀的臉。他似乎知道我要來,我抬頭望著他,很小的一張臉,太遠了,看不見,卻能想象那種若有若無的、似在非在的眼神。
白樓一樓的樓道里處處是垃圾,我印象中它們自我小時候起就以這種姿態存在,從未消停,人一走過,飛起綠肥的大頭蒼蠅,洋洋自得地晃動過度發育的身體。總歸是疏於管理的垃圾,只怕劇院的經營也好不到哪兒去。採光不好的走廊和一些蒙塵的房間,像個陰森的所在,說那裡有鬼魂只怕也有人信。二樓翻出雜碎的道具,一個坐立的白*人的蠟像悲悽地從中露出半邊臉,黑眼珠直瞪瞪地盯著我,一轉身又碰上木偶戲大頭墩子,咧著血色的大嘴巴衝我笑,退一步又差點從樓梯滾下來,原來是一堆彩色的玻璃碎片,頂家常的去處搞得人鬼同途似的。我從梯間亂七八糟的道具中匆匆忙忙扭著身體上了三樓,一下子被一大床小碎花床單擋住了去路,這曬得正是好地方,正對著樓道最通亮的視窗,我茫茫然不知所措,張望著,這時,就從被風吹得起起伏伏的小碎花床單中央看到了毛毛,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落下心來,急急往毛毛那邊走去。
“哈!哈哈!”一個屁孩從側身的房間跳了出來,差點把我撞倒。
“小貝,你嚇到人家了,快撒完,撒完回來。這位姑娘真對不起,嚇著你了。還不快撒,就等你洗手吃飯了。”
半米陽光(5)
那個叫小貝的屁孩跑到走廊對著一個超大的痰盂“嗞嗞”地一邊撒尿一邊回頭睨著我,我也邊走邊看著他,結果一頭撞到了一張正在晾曬的大幅劇照木框上,那畫,除了一對豐滿白皙的乳房半隱在浴巾之中外,其他可以忽略不計了。
我摸著頭自嘲地笑了,毛毛也在那頭瞅著我笑。然後就聽到樓外一大串鞭炮的聲音響徹整片天空。
“過年了呢?”
“是。”毛毛只是說了聲“是”,連“你來了?”這麼簡單的問候也沒有。我蠻沮喪,不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姑且認了,哎,看到毛毛,這一刻真是怨也無力,愛也無力。我想,我這次來,只怕這一刻他也會明白我了——呵呵,也許真實的情況是:他早就明白我,是我不明白他而已。但他卻問:“你來做什麼?”啊?!把我問倒了。“我……我,不,你從沒想過我會來找你嗎?”我盯著他的眼睛。
“不是,不敢肯定你是不是來找我,也許,你……還有其他人要找,這裡又不是隻住了我一個。”他說的句句在理。
“我就是找!你!”
“那麼,請進。屋子裡亂,我在工作。”
“噢,工作好啊,工作賺錢好啊。”我嘟囔著跟著他進了屋。走進去,就很自然地深吸了口氣。屋裡一角整齊地疊著潔白的畫紙畫布,地面和床都很乾淨,不,是屋裡亮堂堂,所有東西擺放得秩序井然,連一件蒙塵的東西也沒有,沒用完的顏料也擰上了蓋,窗邊是偌大的畫架和一張小竹椅,常青藤倒掛在橫樑處,可以馬上想到“相忘於江湖”的畫面,就缺鶯鶯鳥叫了。
我倚著窗戶,能望到大片田野,暮靄色已經圍攏了過來,大地的線條顯得暖色很多,這地方像是故地重遊一般美好。我笑了。
“你還跟以前一樣。”毛毛說。
“什麼?噢,你想說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傻傻的?”老實說,我並不想說話,我只想享受毛毛在身邊的感覺,我在這樣的想象中度過了我的大學一年級——這點我也沒有意料到。更老實說,我想象中的見面,是快速相擁、快速尋找彼此嘴唇和身體的每一部分的情景。我仔細地打量毛毛,他似乎沒有這種念頭,我只好故作沉靜地說:“你高了,而且壯了。”
“你也更……唉,不說了。”毛毛欲言又止。
我隨處翻翻。外面又響起了一大串鞭炮聲,但估計是便宜貨,響了半截沒聲了,於是那群小屁孩圍著大叫大嚷。
我看見樓道口最通亮的那處小碎花床單處走來一個身影,是個女人,婦女,小心地往這邊來了,她身後跟著一條黑狗。毛毛一喊“噹噹,噹噹”,它就搖頭擺尾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