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就親自來接佟錦出關了,不過卻有些憂心忡忡的。
“老夫人今日的咳疾嚴重了,連換了兩個方子都不太管用。”
老夫人近來咳疾加重的事佟錦已從劉婆子的通風報信裡得知了,也知道這是老夫人近年來的老毛病了,不知是什麼原因,好大夫換了幾個,就是不見起色,一入冬肯定就犯,等到來年開春,便又漸漸好了。
所以佟錦才想讓三枷過來看看,一是為了自己出關這事,二是因為她畢竟能得到三枷的實話,知道老夫人的真實情病。
佟錦便又說了請三枷過來的事,不過沒提三枷會看病,只說請他過來講法,給老夫人清心。
孫姑姑笑道:“姑娘是最明白老夫人的,老夫人最近也惦念著要請法師過來呢。老夫人說了,等法師來了,姑娘就與法師一同過暢松園去,今天就不用過去了,老夫人昨夜折騰了半宿,現在又睡下了。”
佟錦點頭答應,知道自己這禁足令算是光明正大地解了,只是不知道佟玉帛的情況如何,前兩天劉婆子過來八卦,可是說佟玉帛至今還是閉門不出,可見佟介遠這次對佟玉帛是真惱了的。
到了傍晚時分,靜雲由外回來,帶了滿身的寒氣和雪花。
“下雪了?”佟錦在屋裡被燻得昏昏欲睡,此時到窗邊格窗子拉開一道小縫,才見到外面鵝毛般的雪片飛揚。
“都下了一下午了。”靜雲肩上和頭上的雪花在熏籠的烘烤之下瞬間消弭,化為雪水打溼了她的衣裳,她抿了抿頭上的水漬,笑著道:“姑娘快到正廳去吧,法師已經到了。”
佟錦一愣,又看了眼外頭的大雪,錯愕不已地道:“他也夠敬業的啊。”
不過雖是這麼說,卻仍是讓新來的香茗給自己著衣。
穿戴整齊後,靜雲已叫了暖轎,送了佟錦上轎,她自己則又跟著去了正廳。
正廳內,柳氏笑意暖暖又頗為歉意地道:“這麼大的風雪還請了法師過來,錦娘當真是太莽撞了。”
客座之上,一個身著素袍,雙目半合,眉間一點血紅硃砂的年輕僧人端莊正坐,間言答道:“佟小施主孝心可嘉,貧僧理應成全。”
他說話時語調徐徐,平靜得不帶丁點波瀾,卻奇異地讓人心松神安。
佟錦進來時聽到的便是他這句話,不由得在心裡咒罵一句,成全?
真想成全,倒是別收她那五百兩銀子啊!好歹是熟人,居然連個折扣都不打!
見到佟錦進來,柳氏面上的厭惡一閃,笑容連帶著減淡不少。
佟玉帛禁足一事任她怎麼說佟介遠都不鬆口,更怒斥她縱女胡鬧,憑她怎麼解釋那日佟玉帛真的不舒服才會情急離府進而衝撞太子,佟介遠就是不聽。還從老夫人身邊調了人來專門看著佟玉帛,如今卻是放了佟錦出來,這不是在打她們母女的臉麼!
“我們走吧。”柳氏淡淡地說了一句,又讓過三枷,“法師請上轎吧。”
三枷眼觀異、鼻觀心,由始至終沒有正視佟錦一眼,雙目始終是半垂著。他隨著柳氏出了正廳,卻不上轎,反手拎起門外倚著的一把素色竹柄油傘,“貧僧步行即可。”
柳氏為難地看了看三枷,又看了看三枷的腳下,“暢松園距此甚遠,法師衣著單薄,還是乘轎前往吧。”
佟錦也是藉由柳氏的動作才跟著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三枷仍穿著之前的那身行頭,純白唯美自不必說,可他的腳下,竟是穿了一雙充滿波西米亞情調的編帛草鞋,隔著鏤空的草編都能看見腳趾頭!
這是練了鐵腳功了吧?佟錦腹誹之際,聽到柳氏稍帶不耐地道:“錦娘,你怎麼也不勸勸法師?”
佟錦想了想,笑道:“請二孃先行一步吧,我與法師一同步行過去。”
柳氏姣好的面容上現出一些不滿,看著三枷動了動嘴,但終是沒說出什麼,與三枷又客氣了兩句後,便徑自回身鑽進了暖轎。
三枷隨後步下石階,抬手撐傘遮去漫天風雪,腳下片刻不停,傘面全部開啟之時,他人已在數步之外。
此番動作順如流水,那柄傘也似乎充滿了靈性一般,輕輕斜斜地擋在他的頭上,傘似馬上便要被狂風吹翻,到底卻沒讓半片雪花沾上他的肩頭。
佟錦尚在石階之上,看著已至遠處的消瘦背影,不由得有一瞬間的失神。
此時的三枷不染一絲煙火,從容地行於狂肆飛舞的雪片之中,安祥、慈悲,靜謐又寬容,好像他的真身遠在九宵之外,俗世中的存在不過是幻象的投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