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還是保守秘密,對蘭花的事隻字不提。
這以後的六十年裡,我被越來越多的杜撰出來的法力託著,由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變成了活神仙。六十年,太長了,長得讓我忘記了師傅,忘記了師傅的教誨,忘記了自己的身世,忘記了怎樣做人,真地以神仙的姿態逍遙於世間。六十年,也太短了,短得沒等我做好絲毫的準備,比上一次更為嚴重的地震光顧了我們這座剛剛繁榮起來的城市,與上次相同的是,只有五福院完好無損。
餘震剛剛結束,倖存的人們包圍了五福院,揮舞著拳頭痛罵五福們,冤枉我們白白享受著他們的供養,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只知道保護自己的院落,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罵著罵著,憤怒的人們更加憤怒,紛紛跳過圍牆,能砸的砸,能拿的拿。等到人群散去的時候,五福院裡空空如也,就連窗子和門也被人們拆光了。緊接著,五福們紛紛離開了五福院,臨走還扔給我一句話,“早知道五福法是騙人的玩意,我遭這罪幹嗎?你這個騙子!”
從那時起到現在,我每天潛心念經,以求得心靈的解脫和精神的慰藉。十幾年裡,我每天都想找個人好好說說話,跟他講講我心裡的秘密,可是沒有人願意相信我,沒有人給我這個機會。我也想去全福園看看師傅,告訴他我非常非常後悔當年沒有聽他的話,可我根本就沒有這個勇氣。這些年裡,每當起風下雨甚至只是陰天的時候,我就會膽顫心驚,坐臥不安。我一遍遍地自問,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五福法、對不起人們的事,可我得不到滿意的答案。雖然我真地把自己當作了神仙,可我並沒有作威作福,沒有違背五福法,我只不過是貪享了較多的浮華和心理的滿足而已。
“德弘,你還沒有想明白,是嗎?”老者的聲音如驚雷一樣,嚇得我猛地醒過神來,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的師傅是位智者,他因無私而智,因智而無私。雖然,小小的你從來沒有敬奉過他,可他絲毫也不怪你。他教你去除私心雜念一心修持,他讓你凡事建立在信的基礎上,他希望你五福兼修,他送你福號‘德弘’。這些,都是他終其一生悟得的五福法,是寶貴的財富。可你,是怎樣回報他的呢?你以維護五福法的名義,掩蓋自己內心的私小;你以不信為代價,騙取人們的信任與崇拜;你從自我安慰的角度出發,為自己的過失尋找貌似合理的理由,可你得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不安與愚痴;你以潛心念經來標榜自己對福法的忠誠,卻在掩飾真相的同時惴惴不安地踐踏著福法。你到底為什麼而學五福法?為誰而學五福法?”老者的聲音並不大,卻字字如雷,直擊得我渾身戰慄,心虛無力。
“每當發覺自己違背了五福法,你不是即刻修正自己的思想與行為,而是沒完沒了地念五福咒,你以為這樣就能抵消自己的過失,顛倒了是非功過嗎?還有,你時常去大街上拉人,勸人家來聽法課,可你並沒有想過,他們需要什麼,你又能給他們什麼。你盼望著人們圍繞著你,可是一旦像剛才我製造的幻象那樣,成群的人來求助於你,你又會因為鬼胎在育、自心不靜而戰戰兢兢,彷彿置身世界末日。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弘揚福法而努力,事實上,你只是難耐苦寂、懷念浮華。我問問你,私心不除,怎麼可能生得智慧?心思不定,怎麼可能證悟福法?心念不正,怎麼可能修得正果?一個一福都不具備的五福全,憑什麼讓人們相信福法?”說罷,老者重重地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跪在地上,我無力抬頭,不敢睜眼,只覺得被老者剝光了皮、抽盡了筋、掏出了五臟六腑,扯碎了渾身的血肉,所有的疼痛都真真切切,我卻有種痛快淋漓的感覺。這個時候,我是真地明白了,能夠面對真實的自己,能夠修得信,是多麼幸福而又享受的事情。如果一切重新來過,讓我重新選擇,我寧願在這樣的疼痛中真實而坦然地活著,也不願在浮華的籠罩下虛假地圓滿而去。
“我要走了,餘下的事,你自己看著去做吧。如果還有機會見面,如果你還能見到小龍,那麼今天他為你所做的一切,也就有幾分值得了。”聽到老者說要走,我猛地睜開了眼睛,連滾帶爬地到了他的跟前,抱著他的腿,苦苦地哀求他留下來。
老者看著遠方,淡淡地說:“能幫你的,小龍已經做完了,你好自為之吧。”
我泣不成聲地說:“師傅,我也想即刻改過。可是,我已經老了,沒有多少陽壽了,我怕不論怎樣努力都於事無補。”
“不是所有的過失都可以補救,但是,必須盡力去補救所有的過失。”說罷,一道金光閃過,不見了老者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