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地聽,他的話後來把我逗笑了,我也找到了他用語的出處。為了證明做事的毅力,他拿出自己的練字本冊,字型從開始的平庸到後來的秀麗,可惜滿篇抄的都是青春抒情詩人的詩。他說喜歡我的職業,因為他一直熱愛文學。可他距文學很遠,並且越來越遠。具備文化品位的人不可能喜愛那種水平的青春抒情詩人,就像一個情場老手怎麼會為電視劇裡造作的親吻鏡頭而熱血沸騰?
我討厭他桌子下面反覆抖動的腿,瓶子裡的花像受到性騷擾的少女那樣顫慄不已。當他說道:“我希望,你是我生命中的禮物。”“你不要以為概不出售,我就不是商品而是贈品,”我鼻子裡噴冷氣,“我寧願是廢品砸在自己手裡。”
沒搭理他就對了。我後來聽說他的一個習慣:隨身帶著錄音機。錄音筆相當於他的錦囊,隨時記錄他的思想火花嗎?還是他把自己當業餘名人,需要隨時記錄自己的種種發生?我一直覺得,風燭殘年的百萬富翁需要根據子女態度和自己心境隨時修改遺囑時,才這麼誇張。他收錄下各種聲音:他的哭,咀嚼,詛咒,跟隨他的車流,窗外的鳥鳴。使我後怕的是,他也錄接吻和Zuo愛——幸好認識他的時候我沒有性飢渴,否則,想起可能的呻吟會被脫離語境地回放,我想死的心都有。
我遇到過一個人有同樣愛好,是我大學同宿舍的胖室友。熄燈以後,她強迫我們聽她談戀愛的現場轉播,她的男友聲音低沉地說著,在“我是你的大米,我老想咬你一口”之類的傻話中,穿插著可疑又令人心跳的沉默。雖然我調侃她:“他為什麼不說你是他的包子,一咬一口肉,再咬滿嘴油呢?”可實際上,我還是被煽動起強烈的窺視興趣。只要是別人的事我都感興趣,只要是我的事我都不許別人感興趣——我不前衛,體會不出展覽隱私的快感。
朱墨說是因為我不愛,所以才能把什麼都當笑話講。
第四章
青梅竹馬豬寶貝(7)
豬寶貝有一次愛得要死的經歷。不是修辭上的要死,是真的要死。
夢是靈驗的。我和豬寶貝的交往一直縱心性之所如,想起來天天一起,想不起來,半年一年的,電話不打一個,也談不上什麼想念。但是那天晚上我夢見了他。
好像我們在拍一部電影,情節挺荒誕,對面還隱隱約約有觀眾,導演模樣的人抱著話筒、裹著大衣睡覺。前排一個戴假髮的觀眾,給臺上的我打手機,說朱墨陷入愛河,讓我快去搶救。這時候場景變成了話劇佈景,我轉到另外一側,後臺裡有一個小遊泳池,水深得發黑。我帶去的救援工具是一個撈魚的大抄子,網眼大,根本撈不起早沉了底兒的朱墨。我突然認出一個背影,那名正在退場的女觀眾正是朱墨的情人。解鈴還需繫鈴人,我讓那女子弄了根長長的野蘆葦,把它伸出水底,不見蹤影的朱墨能透過它透上幾口氣兒。我心裡知道他沒死,他像一隻老王八藏在靜水深流的水底。
過了兩天,我還沒忘那個夢,於是給朱墨打了電話。他關機。晚上再打,還關著。有點詫異,除了坐飛機關機,剩下的時間朱墨一直是二十四小時服務的。於是我給他爹打電話,他爹說:“你快來吧,他正在醫院呢。”
那個學西班牙語的雲南姑娘,據朱墨的誇耀,外語好得沒辦法,講外語的時候句子能連上,句子與句子之間連逗號的停頓都沒有,可說中文,有時結巴。姑娘不僅學到了語言的精髓,連佛拉明哥舞蹈和民族性格的熱烈和果斷也融入血液……愛如火燎烈,一旦離開,也冷得像冰。一貫衣著單薄的朱墨鬆開了懷抱的玫瑰,幾個小時的站立,玫瑰上的露滴成了冰碴兒,花瓣裡的水分也凍硬了。他愛的姑娘,踩著雪地上堅硬的玫瑰,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朱墨並不是真的想自殺。這個年頭,殉情顯然不是美德,而是要遭到普遍的輕蔑。他感覺到了疼,一塊硬幣般大小的潰口,位置在心臟裡側。他想找去痛片,卻發現了誰的一瓶心律平。他想心律平,一定適應於此時自己波瀾湧動的一顆心。他就隨口吃了幾片。此後,他在房間裡獨自走動,稀裡糊塗地,每每路過藥瓶,就又倒出幾片吞下去,就著杯子裡的酒。朱墨清醒以後告訴我,他連“自殺”的意識都沒有,只是煩躁不安,根本沒注意自己正重複著極具危險性的動作。
朱墨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體力衰弱,下床還要人扶。他不要護工,打電話讓我來給他洗頭。我氣:“老子給你洗頭,做什麼夢呢?你給老子洗腳還差不多?!”可一見他,減了許多少年風致,眼神像嬰兒一般無神又無辜,心又軟了。我是心軟嘴皮子硬,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