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話來。大家先議定了:“家醜不可外揚”,然後分頭去告訴親戚朋友,逼他們宣誓保守秘密,然後再向親友們一個個的探口氣,打聽他們知道了沒有,知道了多少。最後大家覺得到底是瞞不住,爽性開誠佈公,開啟天窗說亮話,拍著腿感慨一番。他們忙著這各種手續,也忙了一秋天,因此遲遲的沒向流蘇採取斷然行動。流蘇何嘗不知道,她這一次回來,更不比往日。她和這家庭早是恩斷義絕了。她未嘗不想出去找個小事,胡亂混一碗飯吃。再苦些,也強如在家裡受氣。但是尋了個低三下四的職業,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是現在,她對範柳原還沒有絕望,她不能先自貶身價,否則他更有了藉口,拒絕和她結婚了。因此她無論如何得忍些時。
熬到了十一月底,範柳原果然從香港拍來了電報。那電報,整個的白公館裡的人都傳觀過了,老太太方才把流蘇叫去,遞到她手裡。只有寥寥幾個字:“乞來港。船票已由通濟隆辦妥。”白老太太長嘆了一聲道:“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罷!”她就這樣下賤麼?她眼裡掉下淚來。這一哭,她突然失去了自制力,她發現她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一個秋天,她已經老了兩年——她可禁不起老!於是她第二次離開了家上香港來。這一趟,她早失去了上一次的愉快的冒險的感覺。她失敗了。固然,女人是喜歡被屈服的,但是那隻限於某種範圍內。如果她是純粹為範柳原的風儀與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說了,可是內中還攙雜著家庭的壓力——最痛苦的成份。
範柳原在細雨迷濛的碼頭上迎接她。他說她的綠色玻璃雨衣像一隻瓶,又注了一句:“藥瓶。”她以為他在那裡諷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醫我的藥。”她紅了臉,白了他一眼。
他替她定下了原先的房間。這天晚上,她回到房裡來的時候,已經兩點鐘了。在浴室裡晚妝既畢,熄了燈出來,方才記起了,她房裡的電燈開關裝置在床頭,只得摸著黑過來,一腳絆在地板上的一隻皮鞋上,差一點栽了一跤,正怪自己疏忽,沒把鞋子收好,床上忽然有人笑道:“別嚇著了!是我的鞋。”流蘇停了一回,問道:“你來做什麼?”柳原道:“我一直想從你的窗戶裡看月亮。這邊屋裡比那邊看得清楚些。”……那晚上的電話的確是他打來的——不是夢!他愛她。這毒辣的人,他愛她,然而他待她也不過如此!她不由得寒心,撥轉身走到梳妝檯前。十一月尾的纖月,僅僅是一鉤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然而海上畢竟有點月意,映到窗子裡來,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鏡子。流蘇慢騰騰摘下了髮網,把頭髮一攪,攪亂了,夾釵叮鈴噹啷掉下地來。她又戴上網子,把那髮網的梢頭狠狠地銜在嘴裡,擰著眉毛,蹲下身去把夾釵一隻一隻揀了起來,柳原已經光著腳走到她後面,一隻手擱在她頭上,把她的臉倒扳了過來,吻她的嘴。髮網滑下地去了。這是他第一次吻她,然而他們兩人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為在幻想中已經發生無數次了。從前他們有過許多機會——適當的環境,適當的情調;他也想到過,她也顧慮到那可能性。然而兩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盤打得太仔細了,始終不肯冒失。現在這忽然成了真的,兩人都糊塗了。流蘇覺得她的溜溜轉了個圈子,倒在鏡子上,*承慕艚艫腫“�淶木底印K�淖焓賈彰揮欣肟���淖臁K�拱閹��底由賢疲��撬坪跏塹�驕底永錈媯�硪桓齷杌璧氖瀾繢鍶ィ�溝牧梗�痰奶蹋�盎鴰ㄖ鄙丈仙砝礎*
第二天,他告訴她,他一禮拜後就要上英國去。她要求他帶她一同去,但是他回說那是不可能的。他提議替她在香港租下一幢房子住下,等個一年半載,他也就回來了。她如果願意在上海住家,也聽她的便。她當然不肯回上海。家裡那些人——離他們越遠越好。獨自留在香港,孤單些就孤單些。問題卻在他回來的時候,局勢是否有了改變。那全在他了。一個禮拜的愛,吊得住他的心麼?可是從另一方面看來,柳原是一個沒長性的人,這樣匆匆的聚了又散了,他沒有機會厭倦她,未始不是於她有利的。一個禮拜往往比一年值得懷念……他果真帶著熱情的回憶重新來找她,她也許倒變了呢!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著反常的嬌嫩,一轉眼就憔悴了。總之,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的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啊,管它呢!她承認柳原是可愛的,他給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經濟上的安全。這一點,她知道她可以放心。
他們一同在巴而頓道看了一所房子,坐落在山坡上,屋子粉刷完了,僱定了一個廣東女傭,名喚阿慄,傢俱只置辦了幾件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