棧的屋子。
油燈將少年靜靜低垂的一顆小頭映在土牆上。下巴和脖頸畫過柔和的弧度,挺翹的一隻小鼻尖十分生動。
息棧抬頭看見男人進屋,頓時一愣,旋即將手中的東西掖進被子。
大掌櫃慢悠悠地踱過步來,一屁股坐到了炕上,哼道:“藏啥玩意兒呢?啥好東西?”
息棧抱著被子不吭聲。
掌櫃的伸手扯開被子去掏,倆人頓時又揪扯起來。
那頂帽子戴了有幾年,著實舊了,有一塊脫色的皮毛,大掌櫃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俺的帽子,你……”
少年的臉色漲起了一層緋紅,似是被人識破心思之後的羞愧和窘迫。此時表情如同被搶了肉骨頭的小狗,喉嚨裡嗚咽了一聲,兩隻爪子飛撲而上,一把奪過帽子。
大掌櫃拽著不鬆手,息棧急得一指戳在了男人一隻手的虎口之上,頓時把人疼得直搓牙!“他孃的,你!……”
小狗將珍藏的肉骨頭搶到手,緊緊揣進自己懷中抱著,細細的眉眼中盡是委屈,粉白的小唇倔強地聳起:“你已經給我了的,不能再拿回去的……”
話一出口,淚已奪眶。強忍了幾日的屈和淚,這會兒“咕咚咕咚”一股腦全都湧上了心頭,聚在了眼角。
你的人我得不到,你的心我摸不透,我不過就是私藏你個帽子,每晚看著暖眼,晤著暖心,還不行麼……
拿被子矇住了頭,將自己包成一個被子垛,不想讓對方誤認為,這淚又是在搖尾乞憐,另有所圖。
大掌櫃怔忡地望著息棧的那副模樣,心中暗悔,悔得是那一夜傷了這娃子的心,更悔得是當初偏要留下這人,結果是裡裡外外傷了個體無完膚!
這娃當真是認主,一口咬上就不撒嘴的架勢,被他認作了主人,算不算是一樁幸事?倆人之間來來去去糾扯得已經太多,讓人掙都掙不脫……
他對他,是患難方知情深意重!
而他對他,是生死才顯赤膽忠心!
放棄,將來會不會追悔莫及?
其實不用等到將來,現在就已經悔不當初!
兩位爺又開始在炕上咬牙切齒地搶被子,足足搶了一炷香的功夫。
終究是男人有蠻力,小狼又腳傷行動不便,搶被子失利,一顆亂糟糟的小頭被剝現了出來,沒處躲沒處藏,頓時又傷了小自尊,氣鼓鼓地別過臉去。
男人伸出手,指腹蹭了蹭少年的臉蛋:“疼著了吧?我看看。”
看什麼?息棧心想,本來就長得不合你的意,這下子簡直更難看了!額角肯定要落一塊疤,耳朵差點兒被你削掉一半,做成一盤下酒的滷菜了!
息棧的傷並沒有當初看見的那般嚴重。那一身的血汙痕跡,其實大部分是敵軍的殘肢冷肺潑出來的肉糜和豆腐腦,糊了他一臉。
這會兒擦洗乾淨了,幾縷髮絲溼漉漉地貼著臉頰,額頭和耳朵裹著紗布,整個腦袋包得像一顆白生生、粘膩膩的粽子。那隻餵了槍子兒的小狼蹄子也給清理了,裹成了一枚圓滾滾的山藥蛋。
掌櫃的看著他這副木乃伊的狼狽模樣,心疼得氣不打一處來,怒哼:“這回老實了?不折騰了?還上房揭瓦去不?”
息棧滿不在乎地撇嘴道:“有什麼?兩軍對壘,哪有不傷亡的!”
哼,小爺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人!
當年泉鳩裡一戰,不也是這般,一人一劍,戰到血盡力竭陣亡……小爺還怕跟人掐架麼!
男人冷笑:“喝~~~,你能個兒!你咋個不練練金鐘罩鐵布衫,最好能練到槍子兒都穿不進去,老子就徹底省心!下次有人來攻山,老子直接給你身上捆倆炸藥包,倒提著扔下山去,你愛幹哈就幹哈去!”
小粽子鼓著腮幫子,蠕動著嘴唇說:“當家的當初讓我做‘扶保柱’,不是給你擋槍子兒的?現在又這般說!”
顯得你好像多體恤我似的,哼!我傷了你就來怨我,我要是沒傷,怕你還嫌我出工不出力呢!
大掌櫃臉頰上的笑紋緩緩收盡,瞳仁在深刻的眼眶中化作深不見底的夜空。
那一刻竟然令息棧恍惚,忍不住想要探出手指,輕輕辨認那兩隻清明如鏡的眸子之下,究竟藏了怎樣的深意。
“老子這麼大個人,用得著你擋槍子,俺自己不會躲?俺讓你做保鏢,是想平日進進出出的,都能把你帶在身邊兒跟著。這樣,老子總能看見你,盯著你,提防著槍子兒傷著了你……誰叫你離了俺一個人亂跑的?!以後別這麼瞎整,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