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2部分

體背棄了“肥瘦三七開”這一黃金分割率,以至於吃起來越來越像是揚州的西湖,偏瘦。甚至精瘦像潮州牛肉丸那樣具有了一些彈性。“獅子頭”之所以好吃,首先就在於那三分肥肉所帶來的“溫軟”,如果說“精瘦”是當今健康飲食的首要原則,那麼“溫軟”就是中國飲食文化傳統對於“富貴”的第一定義。中式廚藝講究刀工,運用於“獅子頭”者,乃屬刀法十八式中的“細切粗斬”。在單純的技術層面上,相對而言,此法並不算十分複雜,難的是耐心,在耐心的意義上,一把好刀“削鐵如泥”易,“切肉不如泥”難(既要切細,又不可亂刀剁碎)。所以,我不敢說現今的廚師在用刀上都普遍缺乏耐心,最起碼,愛吃淮揚菜的金庸先生對於獅子頭在製作上的理解是值得商榷的。當悄悄潛入麗春院的韋小寶因“生恐給人發現自己身世秘密”而暗自苦惱時,他的內心獨白是這樣的:“看來等到自己給人剁成肉醬,做成了揚州出名的獅子頭,不論紅燒也罷,清蒸也罷,甚至再加蟹粉,還是無人來救。”

揚州人韋小寶所擔心的那種死法、即中式的“亂刀斬死”,恰恰違背了“多切少斬”這一獅子頭刀法原則。如果一定要和殺人來作比較的話,後者其實更偏向於凌遲。

誇名是中國飲食文化的拿手好戲,獅子頭是最成功的誇名。不僅以其“形似”和肉感體現了完美的現實主義精神,更在此基礎上完成了向魔幻現實主義的飛躍(事實上,熱戀中的達利在一九三零年左右就經常以獅子頭入畫,他說,獅子頭代表了慾望)。

因為像吃豬頭肉那樣吃過獅子頭的人實屬罕見,故“獅子頭”在滋味上的最後完成,還要靠食客們以想象力參與互動。

說到想象力,我最佩服的是《獅子王》粵語版的譯者。當幼年的辛巴與娜娜不慎陷入土狼的包圍圈時,一頭土狼奸笑著說,他有一個好主意,要把辛巴做成“紅燒獅子頭”來當晚餐。

爆笑之後,我去查了《獅子王》的英語指令碼,土狼Shenzi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Oh wait; wait; wait。 I got one。 Make mine a 〃cub〃 sandwich。 迪斯尼寫手的想象力雖然無法企及“獅子頭”譯者的高度,不過,此處生造的cub(食肉獸的崽子) sandwich一詞,卻也相當巧妙地諧了club sandwich(公司三明治)的音,尤其是港式的發音。

趙元任先生當年曾寫過一段名叫《施氏食獅史》的文字遊戲,裡面的那個“誓食十獅”的男主角“施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才悲哀地“始識是十獅屍實十石獅屍”。

事實上,不僅吃過獅子及其頭的人不多,最起碼在唐代某貴族首次為“獅子頭”命名的年代(傳說中的),中國境內見過獅子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一般相信,最早入華的獅子乃由安息國進貢,時在東漢章帝元和元年(公元八四年)。儘管如此,中國卻長期在世界各國中保有著高額的石獅子存欄量。這一點據信與佛教的傳入有直接關聯。獅子在佛教中具有制服邪門歪道的超能力,獅吼還被形容為弘揚佛法的象徵,尤其是南北朝時期,各地紛紛開鑿佛像洞窟,作為護法的石獅子遂大行其道,並且演變成中國雕刻藝術的重要題材。

不過,由於中土本無獅,舶來的獅子不僅在數量上極為有限,而且大多被安置於皇家園林,外人難得一見,所以,無“獅”自通的中國雕刻家在獅形把握上難免有所失誤,而失誤又主要集中在獅子的頭部,即往往把一頭曲捲的鬃毛大方地贈與了母獅,高度混淆了公獅母獅的“頭相”及其髮型。無論如何,這種髮型後來一直是吉祥如意和雄壯威猛的象徵,“獅子頭”在餐桌上的“好意頭”賣點也正在於此。這道菜之所以能出現在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開國大典之後於北京飯店舉行的“開國第一宴”上,相信並不僅僅是出於周恩來總理作為當晚宴會主人的私人口味。

若以“頭形”論英雄,僅德意志一國,舊有貝多芬,新有拜仁慕尼黑門將卡恩。然而,與過往那種“上了身”的神勇表現相比,“卡獅頭”在上個德甲賽季和十七屆世界盃的表現大不如前,不知是否與其擅自改變髮型,使原先的雄獅頭看上去變成了母獅頭有無關聯。“變發”失敗的另一個例子是當初曾以一頭蓬亂的燙髮而贏得“狂人”、“獅子王”和“貝多芬”等雅號的日相小泉純一郎,這個“獅子頭”幫助小泉建立了“改革者”的生猛形象。二零零一年五月初,小泉不知何故於一夜之間把頸上的一頭長髮剪去,當時的日本輿論猜測,首相此舉是否隱喻著改革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