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從進化論的觀點來看,熟食是生吃的進步,而生吃則是對熟食以及烹飪的反動和否定,猶如強Jian之與“你情我願的性茭”,通姦之與“夫妻性生活”,等等。那麼,烹飪是什麼?烹飪是文明,是文化,熟食是烹飪作為工具理性的標誌性成果得以存在並發展的理由。否則,不僅取火技術所得到的歷史評價勢將大打折扣,普羅米修斯面臨著“三七開”的重新認識,最起碼,廚師以及家庭主婦的經濟和社會地位,不會比賣菜的或養豬的更高。
把生米煮成熟飯,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衝動。事實上,從享受到健康,熟食的好處不一而足。大致上來說,生食經過烹飪,可以殺滅甚至致命的病菌,大幅度提升其在“色、香、味”之上的表現力,便於咀嚼、下嚥和消化。不過,自環保運動興起以來,熟食的傳統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生食的理論千頭萬緒,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兩點:一、未經烹飪(加熱)處理的食物,得以保有其豐富的天然營養物質,尤其是維持人體健康所不可或缺的活性生化酶(encymes)。換言之,人類完全可以不假烹飪,從生食中攝取最能為身體所吸收和消化的營養物質;二、烹飪過程不僅破壞食物中的天然營養物質,而且在消耗大量能源的同時尤造成了環境的汙染。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目前在國內各地流行的大部分生食,皆不是出於健康的考慮,反而是對味覺以及飲食樂趣的精益求精。在某種程度上,食客們的求“生”慾望,更多還是為了體驗一種味覺上的陌生感及其對味蕾帶來的刺激。當然,生吃的過程也充滿了熟食所不能提供的“生趣”。
由哈佛大學教授蘭厄姆領導的一個人類學研究小組認為,人類在約二百萬年前學會的把蔬菜煮熟之技能,決定了今後生活中的一些至關重要的部分。這個小組發表的一份研究報告指出,烹煮的發現,大大提高了植物的可消化程度及原始人進食植物的數量。地球上近半數的塊莖植物若非煮熟是不可進食的,而不少蔬菜只有在烹煮後才會釋出更多能量和營養,因而引致一百九十萬年前人類的腸、牙齒、體型及腦袋大小出現進化。此外,因分工不同,烹飪多由女性承擔,而女性烹就的食物又極易被男性盜取,前者便只好倚賴男性以收抗賊保食之效。蘭厄姆進而指出:“能以性魅力吸引某一威猛男性的女原始人,可更能免受盜賊侵擾。同時,女性間也出現了競爭,要更長期地保持其性魅力,好把其他女性對手比下去,保持男性繼續保護她們的興趣。概而言之,女性在身體曲線、終年可進行性行為等方面的特性,都始於原始人的熟食文化。”
儘管哈佛的偉大猜想有時免不了帶有某些“朱海軍”式的特徵,不過,這種說法還是令我感動,並且進一步堅定了我在不忘生吃傳統的同時把熟食進行到底的決心。什麼是對於人類由生吃而熟食之過程的最為恰如其分的評價?曰:生的偉大,熟的光榮。
完全充血的牛排
在西餐的憎恨者眼裡,牛排當屬首惡,恰便似百餘年來之國仇家恨,必定要從圓明園講起。
牛排與漢族飲食的不相容,是全方位的,災難性的。羅蘭·巴特揭示了牛排的原始碼:“屬於歡樂的神話,它是肉的精華和肉的純粹形態。牛排的優越,顯然來自它的假性生肉性質。在牛排中,血是看得見的、自然的、緊密的……完全充血是牛排的論點。”
純粹形態,有血,儘管只是一種“假性性質”,卻正是其為飽經技術(深度文化含量)處理的、非純粹、非原始的、啟蒙的、非血性的、十一成熟的漢族餐飲所排斥的要害。正如不識漢字及中國禮教的老外曾被稱為“生番”,反之則叫“熟番”。不過,即使是郎世寧這樣一個足有八成熟的“熟番”,也難免會把圓明園裡的牛角設計成西班牙鬥牛式的螺旋狀前彎狀,而不同於中國牛角的一致向上。
《論語》月刊曾有一文雲“牛肉一方,孤零零的白瓷盆裡一塊腥,望去先不順眼,何待吃?”雖是小品文,卻以“方”、“孤”、“腥”這三個關鍵詞道破了夷夏之別的玄機:“一方”並不是中國肉食的主流形態。法國的經典牛排,以夏多不裡盎(Chateaubriand)命名,在中國,同樣兼有政治家、文豪和美食家三重身份的蘇東坡,則有大部頭的“東坡肉”傳世。只是中國的所謂大塊吃肉,通常是一種反體制的行為,多少帶有猖狂的風格。
廣州的一家美式餐廳以賣正牌美國Angus西冷牛排為招徠,火山石燒。雖然重只八盎司,好歹也屬於美國農業局制定的特選級(choice),想不到的是,端上來的這份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