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雲竹再也沒有提及此事。她知道他左右為難,不想自己也成為風刀霜劍。她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不能這樣對他。她不忍看見他傷心的表情,不想看到他痛苦的眼神。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今後的幸福能足夠彌補這幾年的坎坷,希望他永遠也不會出現那樣的眼神。正因為如此,她破例違背了自己的原則矇騙著自己,假裝這件事從來就不曾發生過。
雖然夏雲竹從來沒有暗示過,甚至故意不把話題往這方面靠,可是周子渝知道她在等待他的答案。他已經讓她一等再等,可是他沒有答案可以給她,他怎麼能對她說對不起。他只想一天天地往下拖,和她一起體會著偷來的快樂。可是這樣的日子總有個盡頭,會是什麼時候呢?拖到她的底線?那是什麼時候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那個日子一定不遠。
周子渝其實心裡有個念頭,他想讓她等他,等他掌握了大權,等他可以不再需要阮家和黎家,不但不需要,反而可以轉而控制他們,讓方家的如意算盤落空。可是他知道這個想法不能對她說,他怕看見她眼中的震驚和不屑,怕她瞧不起他。
戰爭期間的周子渝只有一個目標,捉住裴江結束內戰,為家人報仇,戰爭一結束就去找夏雲竹,再也不離開她半步。可是現在,他不會這麼想。周子渝會滿足於做一個金融師,手上操縱著一筆筆的資金,無憂無慮地生活,肆無忌憚地愛。可是利比文不會滿足於這樣的生活。
在二十二歲的年紀被黃袍加身,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夜之間失去親人的痛苦,更是一雙雙各懷心思的閃爍目光。除了父親的嫡系死忠於他,其他人都在尋找等待取而代之的機會。那時的他,練過射擊,沒殺過人,玩過戰爭遊戲,沒上過戰場。他靠的什麼從那些老奸巨猾的傢伙手裡奪取權力?憑的什麼讓別人折服?他的太子地位嗎?不。他現在的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點一滴用自己的血汗換來的。
不愛江山愛美人!周子渝哂笑。一個手中沒有實權的懦夫讓出本來就不由他掌管的江山何足為惜!他不同,他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點權力都是由他親手打下來的,每一份都付出了自己的血,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能毫不留戀地讓出嗎?
如果你只掌握幾個人的命運,讓你放棄也許很容易。可是幾千人呢?幾萬人?甚至是幾萬萬人?如果你知道你的一個決定將改變成千上萬人的命運,富某些人,窮某些人,苦某些人,樂某些人,你會不會覺得這種感覺很好?會不會崇拜自己的雙手?會不會捨得把這雙手所能抓住的東西輕易放下?
周子渝是一個家庭幸福生活富裕的陽光少年,有嚴父慈母,崇拜的哥哥,美麗的姐姐,心愛的戀人。可是利比文除了手中的權力就只有他自己,唯一留在身邊的戀人還要被他背棄以換取權力。他能不這麼做嗎?不能。
他不愛夏雲竹嗎?恰恰相反,周子渝的痛苦就在於他愛得太深。天平一邊輕一邊重時,人們很容易做出選擇。可是,當天平兩邊幾乎等重時,怎樣才能放棄一邊?
這些天,夏雲竹沒有參加志願者的工作。她陪在周子渝身邊,裝作一切從未發生過,他忙時她就看書,他閒時便陪著他說說笑笑,不屑地叫他“文盲”,像以前那樣為他做飯,有時還互相切磋一番。
夏雲竹覺察出自己身體的異樣,她的生理期已經錯過三個多星期了,可是她不想告訴他。她希望他留下她是因為愛,而不是別的。晚上,她依偎在他懷裡,輕輕撫摸著他的身體,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在心裡對他說,小魚兒,這裡有我們的孩子,你現在感受不到他,我也不知道你是否還有這個機會感受到他,也許這是我們一家人唯一能這麼親密地在一起的機會。
那一刻的來臨並不遠。一星期後的一個晚上,夏雲竹輕輕撫摸著周子渝眉心的皺褶。她的心很疼,以前的小魚兒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總是深鎖眉頭。她不敢看他,轉過身背對著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平靜地說:“我想均兒了。”
周子渝一震,從她身後抱住她,下巴靠在她肩頭:“留下來好不好。”聲音中隱含著顫抖和不確定。他知道她最終會走,可是當這天到來的時候他是那麼地害怕,他只想留住她。
夏雲竹沉默片刻:“你想留我多久?”
周子渝鬆開她,默默地坐在一旁。是啊,留她多久?曾經他堅信會是一輩子。他想解釋,想告訴她他有多難,可是他知道沒有這個必要,她那麼剔透的一個人。而且他也不敢,他怕她看輕他。在別人眼中英明的抉擇她只會呲之以鼻吧,也許她已經很不屑他了,她的心裡何曾有這些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