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宮宴的第二日,成順便來宣了旨。
聽到白笙入了政事閣,這可著實讓齊隆老懷快慰了好半天,又是祭告祖先,又是敬謝天地。
見狀,熾樓不禁將嘴都快撇歪了,隨即以‘眼不見為淨’的說辭,暫住回了商號。
紫紅色的朝服,將白笙那病色未去的面龐,襯的精神了幾分,良卿為他細細整理好後,才含著笑意打量道:“真好看。”
白笙無奈的搖了搖頭,隨手裹上絨裘後道:“走吧,今日是頭次入閣,總不好去晚了。”
宮門前下了馬車,白笙安置好良卿後,便緩步走向了政事閣。
將將五更天的冬日,提著燈籠都還有些看不分明路。
白笙原是想著應該還沒人到,可剛踏進政事閣的輔政堂,他便瞧見了正半靠在軟椅上的程致。
“下官見過元輔大人。”白笙忙躬身行了一禮。
“好了,別多禮了,洵王爺可是再三囑咐過老夫,要多關照與你呢。”將目光稍微從手中的奏報上移開了幾分,程致半睜著眼睛道。
待白笙直起身,他才道:“這輔政堂,除了些半身腐朽的老東西,便是我這個老而不死的元輔了,你還這般年輕,可能沉的住心性?”
白笙躬身回道:“能同諸位大人共事,下官自是會潛心求教的。”
聽他這般說,程致想了想,抬手將奏報遞給白笙道:“看看吧。”
白笙接過翻看了幾眼,眉間微皺道:“劫官府的糧車?”
程致點了點頭:“此事…我準備囑咐洵王爺請命帶兵去剿。”別有深意的看了白笙一眼後,他問道:“你怎麼想?”
白笙正翻著奏報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頓了頓。
微垂下眼皮,遮住眼中那忽凝的眸光,他才輕聲道:“元輔大人決議就是,下官初入仕,對朝局還不瞭解,實在不敢妄語。”
程致打量了他半晌,和聲道:“傳聞齊大人生了一顆玲瓏之心,想來當通曉人心事變,有些事,還是早早下了決心的好。”
眼眸中漸漸有了些許冷意,白笙抬起頭看了看這個,歷經了三朝的老臣。
緩緩挑起唇角,一字一頓的道:“君意臣心。”
聞言,程致那已是花白的眉毛,漸漸擰了起來:“若,君意…”
“忠義兩難全。”白笙出言的打斷了他,正色道:“程元輔,雖然下官只是個末學後進,可有句忠告,還是希望元輔大人能聽之一二。”
見程致沒有出聲,他抬手將奏報放回了桌上後,才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陛下向來倚重老大人您,您還是要多為國思謀才是。”
程致頜間的鬍鬚抖了抖,隨即有些渾濁的眼眸中,陡然現出了一縷利芒,聲音微寒的道:“你是在說老夫不忠嗎?”
白笙搖了搖頭,斂下眉眼,躬身道:“下官只是給老大人提個醒罷了。”
程致聲音愈冷:“人至察則無徒,白笙公子這顆玲瓏心,怕是終有一日會為自己招禍。”
白笙面上忽現笑意:“惟願家國安泰、天下昇平,與之相比,一己之身實在不足為道。”
“老夫倒是小瞧了公子的志向了,家國天下...當真是君子情懷啊!”
程致撫了撫掌,他此刻是真的開始欣賞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白笙沒有在意他的誇讚,低了低聲音道:“程老大人,若國不在了,許多東西也就沒了意義了。”
抬眼看了看外面映進來的燈火,他繼續道:“再者,越是龐然大物,弊端便越是明顯,雲晉雖看似昌盛,卻也難逃陋制弊政、強敵環伺。”
“內有世家子弟,冠禮後便可入朝,貴族享俸、世襲封地,加之…儲位空懸,人心貪妄。”
“外有北之海林、西之羌族、南之上離,時時覬覦,年年犯境。”
“如此這般,元輔大人覺得,我雲晉,經得起內耗風雨嗎?您歷經三朝,久看世事,盛極而衰之理,該當是明白的。”
一番堪稱大逆不道的言論,白笙卻就這般侃侃而談,毫無遮掩之意。
程致沉默了,外間的安延昆也沉默了。
他一向自詡聖明,自以為將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可此刻白笙的這番話,卻是將他從千古一帝的夢中,驚醒了。
盛世皇朝?光是白笙說的這幾點,便已將他的盛世皇朝戳的千瘡百孔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後,他悄然帶著成順離去了,自始至終,都未驚動那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