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湖制置使司衙門是個五進的巨大院落,其中偏院小築星羅棋佈,一些僻靜的角落裡,也有不少罕為人知的房屋,比如現在賈似道站立的這一處,就連衙門裡混老了的吏目都不大知道。
屋子位於一處荷花池的一隅,外面種有一排茂密的柳樹,華蓋亭亭,綠蔭苒苒,令這處外圍包著一層矮牆的四合院愈加的不為人知,從遠處看,尋常人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
不少面目陰沉如臨大敵的背嵬軍將士在圍牆裡外遊弋,這些精銳的軍士,都是賈似道從沿江制置使調過來的親衛,從衣甲到軍餉,都是足額調配的,是賈似道最為信任的人馬。
一些路過的小廝婢女,意外的撞見這一幕,紛紛面露驚疑的走開,弄不明白這個荒蕪的院落,今日怎麼突然成了守衛重地了。
小院正屋,有一張八仙桌放於正中,幾張椅子散於左右,對著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墨丹青,畫質大氣渾厚,內容是江南水鄉風景,很有水平,屋子四角有些綠植花架、帷幔裝飾,看上去這裡以前大概是供客人居住的尋常客房。
不過現在,在八仙桌兩邊據案而坐的兩人,卻毫無主客間的和諧,一人倨傲,一人沉悶,一人橫眉豎目,一人扶額不語。
“所以說,賈大人,你宋國不仁在先,我蒙古國自衛在後,論道理,是你們不對。”忽必烈一手按著桌面,一手扶著膝蓋,昂首挺胸,咄咄逼人,瞪眼看著賈似道,冷然道:“我孤身到此,正是有息兵止戈、化解紛爭的意思,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這場戰事,馬上就可以停下來。”
賈似道乾笑兩聲,扶著額頭的手放下來,手指在微微的顫抖。
如果襄陽府捕頭趙四在這裡,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得下巴都掉下來。
階下囚堂堂高坐,抓拿他的本地雄主卻處於下風。
何等的不合情理。
忽必烈卻覺得理所當然。雄邦之於弱國,強勢一點很正常。
但是他說出來的謊話,什麼孤身到此是為了兩國議和大計的鬼話,賈似道當然是不相信的。
這不過是為了掩飾狼狽處境的一個託詞。
讓賈似道扶額不知道如何辦的,是怎麼處理忽必烈,以及怎麼面對忽必烈。
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的設想和蒙古國議和的情景,賈似道本瞭然於胸,但千算萬算,怎麼也想不到,會在今日這種情況下和忽必烈相遇。
直接拿下這外強中乾的裝逼貨?綁去臨安請功?
只怕人還沒有離開襄陽,蒙古國的大軍就逼到城下了。
“這個,忽大人,宋蒙兩國,本是友邦,前些年還共同出兵,滅了暴金,論起淵源來,大宋開國時就與蒙古國有些交道。這些年雖然邊境上有些紛爭,其實都是誤會,刀兵來往,都沒有好處,故而大人剛才說,止兵休戈,是極好的。”
賈似道斟酌一下,挺起腰板緩緩的開口:“不過,大人提的條件……實在有些過了。”
“過了?”忽必烈皺眉,把眼睛又瞪圓了幾分。
“著實過了,這江北之地,本是我大宋疆域,大人一句話,就要全劃給蒙古國,豈不是過了?”賈似道看著他的眼睛,不卑不亢:“何況江北土地上,我大宋從兩淮到襄陽,駐防軍兵何止百萬,百姓也皆是漢人,蒙古國哪裡來的那麼大胃口,吃得下嗎?”
他用手指指節敲了敲桌子,加重語氣。
忽必烈呵呵兩聲,冷笑道:“那依大人的意思呢?”
“以黃河為界,兩國守著河岸而治,互不相侵。至於賠款歲貢,可以商量。”
聽了賈似道的還價,忽必烈鼻孔裡哼了一聲,端起面前的一盞茶,伸嘴吹了吹水面的浮沫,品了一口。
“上好的西服龍井,漢人的茶,果然醇厚。”他讚道。
賈似道斜眼瞥他:“想不到忽大人長居草原,風吹日曬,也對中原茶道有所瞭解,一口就能品出茶葉產地,倒是讓本官想不到啊。”
忽必烈彷彿沒有聽出這話裡的譏諷味道,低頭把茶盞輕輕放下,自顧自的道:“也不知這西湖龍井一年能收幾何,如果我大蒙古國佔了產茶地,夠不夠大汗麾下諸多勇士們分的。”
賈似道的身子,抖了一下。
忽必烈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賈大人說宋國在江北,有百萬之眾,依我看來,卻是真假不定。”忽必烈繼續說道:“這次征討河南叛軍,蒙古國部落出動的不過兩千人,其餘都是漢地萬戶,合計人數不過十來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