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一團亂麻,神智幾乎都有些恍惚了。
直著眼睛的長孫弘耳邊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喊:“快去救你爹!他快要死了,快些去、慢了就來不及了!”
聲音淒涼,彷彿有人就湊在他的身側高喊。
他是用跑的,離開郵亭的門還沒有十步,“撲通”一聲,就被凹凸不平的黃土小道絆了個跟頭。
這一跤摔得很重,長孫弘的下巴磕在地上,擦去了一大塊皮,牙齒差點把舌頭都咬掉,嘴裡鮮血直流。手刀也丟出去老遠,躺在幾步開外的地上,開了刃的刀鋒在地上反射著天上的月光,亮晃晃的猶如一條玉帶。
不過摔跤也把他摔得清醒過來,腦子裡本來混沌一片猛然清晰,狂躁的情緒被摔了出去,發直的眼神恢復了常態。
對了啊,我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的啊。
這麼單槍匹馬的趕過去,迎面碰上仇家,豈不是送上去求死?
他爬起來,撿起那把刀,手心捏著麻布纏繞的刀柄,令他狂亂的心,愈加的安穩了幾分。
小心些的過去,不能讓人發覺,二叔就在後面,若是被人發現自己的行蹤,追過來,反而壞事。
不能打火把,不能照明,要摸黑過去。
舌頭上的劇痛刺激著他的感官,他眯起了眼,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天上的月亮正在中天,灑下的光普照山嶺,小道崎嶇,在兩側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林木間蜿蜒向前。
略微的想了想,長孫弘提著刀,竄入了道旁的草叢裡,不見了蹤跡。
草叢開而複合,掩飾去了他的足跡。
如果沒有這一場變故,今晚的夜應該是很寧靜的。
荒郊野外了無人跡,大山中這一帶沒有村落,貧瘠的土地種不出什麼來,勉強從山石間摳出的幾畝薄田收成少得養不活幾個人,自然也不會有人定居常住。
原始的自然面貌下,都是野獸昆蟲的世界,山風從這邊吹過去,又吹回來,彷彿頑皮的孩子,自由的賓士。樹葉婆娑下,黑暗中有貓頭鷹叼著倒黴的田鼠,蛇類遊走,尋覓可以果腹的食物,蝙蝠在風中飛蕩,猶如夜空裡的神。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與富順監一河之隔的河岸邊,死去的屍首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
一條小船沒了艄公,一頭擱淺在河邊的稀泥中,另一頭在河水裡胡亂的擺動,想要順流飄走,卻被泥巴牢牢粘住,脫身不得。
血,從岸邊,一直流暢到了河水裡。
屍體沒有頭,都被人割走了。
割頭的人也走了,還挑走本來是屬於死人們的裝滿鹽巴的籮筐。
一些鹽丁們丟棄的火把插在地上,沒有燃盡,發著殘光,影影凋凋的,把個如修羅場般的殺戮場面,襯托得更加的詭異。
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飄得很遠。
屍體在天亮後會有富順監城裡的丁壯出來收拾,鹽丁們廝殺一場,也有死傷,自然無心打掃戰場,死人放一晚也不會跑。把頭割走,是提防有人偷偷來把屍首偷回去安葬,有頭就可以領賞,屍體丟了也無所謂。
不久前還喊殺聲、慘叫聲跟求饒聲混雜響成一片的河畔,已然寂靜如初,空餘一地冤魂。
有被驚醒的烏鴉飛過來,立在樹梢上,觀望了一會,然後膽子大起來,落到死人邊上,左右看看,用嘴緣開始啄食血泊中的死人。
一塊石頭從搖搖擺擺的蘆葦蕩中飛出來,擊在烏鴉身邊的沙地上,把它嚇了一跳,振翅飛上了天。
又等了一會兒,那片飛出石頭的蘆葦蕩才中分開來,走出一個人影。
長孫弘面目鐵青,彎著腰如一隻鬼魅般跑出來,飛快的移動,踢翻了幾根殘餘的火把,熄滅火焰,只留下了一根。
他把火把拿在手裡,一具一具的屍體看去,沒有頭,並不妨礙識別。
幾具屍體看過去,他停了下來,火把從他的手心裡滑落,掉在地上,濺起了幾顆火星。
“噗通”“噹啷”
膝蓋跪地的聲音,手刀墜地的聲響。
無聲的哽咽從他的喉嚨裡發出來,如同野獸的嘶吼,壓抑又悲涼。
他跪在一具魁梧的屍身旁,垂首哭泣。
過年的時候他帶回去送給家裡的青色布料,內襯極好的棉花,由張氏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新衣,穿在屍體身上,顯得很合體,大概穿的人很珍惜,還在外面套了一層麻衣。
這是長孫豪,那個大鬍子保正,豪爽無比的北地逃卒,親切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