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守義的這封請礦疏便是由張誠呈到皇帝案桌前的,後來外朝才知道,張誠正是程守義的舅舅。
外甥突然拿出一筆鉅款捐個官,再突然上個疏說有礦,事情一順,這背後之人的打算自然是浮出水面了。
開礦是好事,萬曆如何會不批,當下降旨,要宮中承運庫太監陳增攜帶程受義,一同赴山東開礦。
陳增,萬曆九年入宮,其時拜的就是張誠名下。
因為知道程守義的後臺,所以陳增對程守義極其巴結,明面上山東礦監是他,暗地裡卻是程守義主導一切。而程守義的身後,卻是拖著一條北京的線。
陳增和程守義去的就是山東益都縣。原以為奉旨開礦,地方必給方便,不想益都縣令卻看不起陳增這個太監,不屑與之交往。程守義大怒,暗地叫陳增強行開礦,於是陳增募了千餘人上山鑿礦,程守義親自監工。
此舉令得益地士紳都是不滿,因為這礦監一到,益都的礦利便不再屬於他們,自是群情激憤。再者,他們打聽到背後之人是程守義,而這程守義從前不過是個白丁,沿街叫賣的貨郎,現如今卻仗著太監的勢欺到他們頭上,如何能忍得。
自來鄉賢者,哪個肯叫個泥腿子蓋了去!
於是士紳們群起至縣衙告狀,益都知縣為了風評,不敢不從,上疏彈劾陳增貪橫虐民,要求撤回礦監稅使。程守義知道後,也叫陳增上疏,揭發縣令和鄉紳阻撓礦務,破壞礦山,且任職期間貪贓過萬。
兩方的奏疏是同時到的北京,不同的是,益都知道那邊同時還有山東巡按和山東巡撫的聯名奏疏,山東地方官員一致要求皇帝立即罷免礦監,撤回礦使。
這官司,眼下就落在葉向高手裡。
葉向高並沒有立即表態,因為前不久因為湖廣和雲南發生的商戶暴動,礦監稅使被害之事,引得皇帝以絕食相抗議。所以,葉閣老想過段時間再說,免得皇帝一時想不開,又要來逼迫他。
況且,他現在也是有求於皇帝的。
這個“求”便是閣臣增補的事。另外,還有一樁事,葉向高也很是頭疼,那就是科道彈劾李成梁勾結建州造反的事。
兩件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但細心敏銳的葉向高卻從中瞅出一絲隱線,一絲對東林極其危險的訊號。
礦監稅使是十多年前的舊政,當時東林黨還未上臺,因而歸咎不到東林頭上。但眼下當政的是他東林黨,所以若是處置不當,令得皇帝不能再忍下去,勢難說會不會歸咎於他這獨輔葉向高。
葉向高自忖他若下臺,李三才又未能入閣,東林黨這十年蒸蒸日上的勢頭肯定會遭到打擊。若是入閣之人為三黨之人,那恐怕又是如沈一貫當政時的東林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了。
而李成梁這件事,牽扯的又是他東林黨對邊事的政策。歷來,東林黨都不主張將國力和精力過於用在邊事上面,對邊事以求穩求妥求無事為主,一反早些年動不動就調動大軍發動戰爭的國策。能拉攏的就絕不往外退,能安撫的就絕不逼反,能用錢解決的就絕不用刀解決,能用官位擺平的就絕不用所謂大義壓人。
之所以如此,卻是三大徵以來,國庫的確為此耗盡歷年庫藏。國家無錢,若有邊事,大軍一動,就是萬千錢糧。錢糧從何而來?
以當今天子的精明性格,斷然不會開徵什麼農稅以彌補國庫不足,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礦監稅使在全國各地折騰囂張了。
真要動了大軍,皇帝的眼睛會盯在何處,東林上下心知肚明。還不是與民爭利麼。
他們代表的就是民之利,自是不能容皇帝與民爭利。但有些話又不好放到檯面上講,總不能對皇帝說你窮一點不要緊,只要我們富就行。國退民進,不是什麼體面事。
因而,如黃老般的無為之治,最是適合東林需求。國家無事,自是不需多少錢糧運轉。皇帝老實呆在宮裡,自是沒地方折騰。朝廷大小事務,都由臣子們替你解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葉向高是貧民子弟出身,但不表示他這位獨輔就是窮人了。自他考中科舉那一天,他就不再是貧民了。自他為東林魁首那日起,他代表的也不僅僅是他葉向高,而是身後的數萬東林黨人了。
沒有東林黨的鼎力支援,沒有顧憲成、李三才他們的大力幫助,也不會有今日的福清相公。
所以,於公於私,葉向高都不能讓李成梁失勢。李成梁在一日,遼東就平安一日。遼東平安一日,國家就無事一日。國家無事,自是不必有什麼錢糧。
礦監稅使折騰的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