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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般都低下頭,卻被押解的人揪得昂頭或大仰——於是我一下看到了凹眼姑娘。我覺得身上的血直往上湧,兩眼被火苗炙著。一句嘶啞的呼喊在喉嚨熄滅了。車子開得很慢,我一直隨上跑著。高音喇叭一遍遍歷數他們的滔天罪行。我,並且也相信所有人,都一口口吸著這個秋天的冷氣,心底卻難以原諒這些罪犯。是的,他們也許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而且不可思議。我為他們每一個人痛惜。我不敢想象這些青春的面容會在這個月份裡消逝——傳說他們無一例外都會被執行槍決。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19)

這是九月。天下起了冷雨。天在憐惜年輕的生命。

可是從理智上講卻無法原諒——這個月份的人終於狠了狠心,下了一個決心——殺吧。

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孩子,玩的是毀滅之火,玩著玩著就上了癮,不知不覺地將自己送上了斷頭臺。但願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後來人都能記住這不幸的、驚心動魄的一幕;記住這個九月,記住這一場連一場的風掃落葉,記住街道上黏溼的泥塵。

我日夜難眠。我害怕,眼前總是閃動他們的面容。我在心裡一萬次呼叫凹眼姑娘,開始懷念她嘴裡的菸草味兒和糖果味兒。

2

因為她的緣故,整個事件離我無比切近。人們還在議論,各種傳言在風中吹動,有的興奮,有的驚慌。傳說隨著刑期的逼近,橡樹路上的一些老人在日夜泣哭,他們都為自己的兒子或女兒奔走,看看能否保住一條性命。有人說這種奔波是徒勞的,既然上邊領導下了決心,誰說都沒有用,求情也許適得其反;而有人卻說任何事情都是有彈性、有空間的,有的罪犯最終並不會殺掉。大家共同的看法是,最不該跟隨胡鬧的是一些老百姓的孩子,赤腳的怎麼能跟上穿鞋的跑?這一下完了,說不定還要做個墊背的冤魂呢。這些議論讓我直冒冷汗。每一聲都像針芒一樣刺在我的心上。我認定凹眼姑娘也是來自東部的苦孩子,同時在心裡慶幸,慶幸自己最終沒有隨她去參加那些夜晚的聚會。

我極力回憶她在那個夜晚的邀請,她的笑聲,她呼在我頸上的熱氣。我敢肯定的是,她當時毫無惡意。同時我也懷疑她和她的朋友會是一幫十惡不赦的罪犯。

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心裡為她祈禱。剩下的只有等待,這是一種煎熬。

一個星期天,突然有穿制服的來到了我的宿舍,簡單問了幾句就讓我跟上走一趟。我一點懼怕都沒有,一路上只在心裡叮囑自己:你看吧,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一天肯定會有她的訊息,你是因為她才被牽連進去的,這一下你該高興了吧!我後來一直記得走在前邊的這個人的步態、他寬寬的後背……我為自己的鎮靜而稍稍驚奇。

一間不大的屋子裡坐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穿了同樣的制服,眼睛很大,臉上有幾顆麻子。她吸著煙,聽到門響就把案宗推到了一邊,朝我看了一眼。帶我進來的人向她示意什麼,然後兩人去一旁嘀咕了幾句。屋裡只剩下我們兩人。她紫烏烏的嘴唇翻得很厲害,不知是腫脹還是肥厚,一張嘴菸草味嗆人。果然,她一開口就說凹眼姑娘。這證明了我的判斷:她牽扯到了我。可我馬上在心裡認定,凹眼姑娘決不會說出對我不利的話——事實上我與整個案件毫無關係——或者是糖果店裡的其他姑娘舉報了我,她們會向辦案的人說起凹眼姑娘有這樣一位男友:瘦高個子,二十多歲,背微弓,在某某研究所。

我這會兒坦然承認:我是她的朋友。

“什麼朋友?”

“好朋友。”

對方鼻子歪一下,“你們的事兒都在這裡了,”她拍打一下旁邊的案卷,“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知道的吧?考慮到你剛畢業來到一個單位,別造成太大的影響,所以我們在結案前實行了保密——當然以後還要看案件發展、看你的態度。”

我開始稍稍顧慮——不,非常顧慮——我最怕的就是自己置身的研究所會因此而誤解,以為我犯下了什麼彌天大罪呢!其實我敢於向他們、向面前的這位執法人員宣告:我沒有觸犯任何法律!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20)

在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我安靜下來,像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一樣坐了下來。對方卻垂了垂眼睛,輕輕地、然而是嚴厲地說了一句:“站起來。”我站起來。“我問的問題你聽清楚了沒有?你要如實交待。”

“我沒有去過橡樹路的凶宅。”

“凶宅?”

“這個……”我好像想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