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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笑了。但他未予置評。我長時間都把梅子的事情瞞住了陽子,以防他不合時宜的挖苦。我在這個時期是極其脆弱的。但我一旦有了愛情的力量,也就什麼都不怕了。現在還不行,現在我在這個城市裡還是個無助的孤兒,陰陽失調,形單影隻,說話氣喘。

冬天終於來了。但還不到嚴冬。我發現天一冷,梅子真的對我好了一點。她穿了不太多的衣服,像一隻準備過冬的麻雀那樣緊實俏麗,光潔的額頭引人親吻。我可以經常地、自然地光顧她的小文印室了,這是我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獲得的惟一進展。至於這個緊隨而來的冬天,不客氣地講,我是要有大作為的。我在剛剛變冷的街道上走了一截路,進門即誇張地搓著手,然後抬頭看她臉色如何。她的臉紅紅的,但願這不僅是因為天冷的緣故。這座城市的冬天乾冷,但他們本城出生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而我們來自海邊的人對這種冷十分鄙視,因為它不能像寒針似的刺入臉頰。我一邊瞥著她一邊發出“嚯啊嚯啊”的聲音,極盡誇張之能事。她冷笑著,看著我單薄卻又韌性十足的身材,不以為然。但我知道她並不討厭我,並且已經習慣於這種殷勤的造訪。這是我了不起的一個成就。我的身材單薄,她的身材卻像小麻雀一樣——也有那樣渾圓飽滿的胸脯。這個比喻、這句話,我得設法早些告訴她才好。可惜我卻沒有這樣的勇氣。天如果更冷一些大概會好得多吧。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31)

我不知道她戀愛的經驗和歷史。我希望她在這方面是一張白紙。而我這副被她瞅來瞅去的單薄身材,其實已經挨近過幾個柔軟的女性。這種經驗上的不對等是好的,但我不會向她袒露。不過我此刻正因為深入地愛著,而多少陷入了一點愧疚。這是真的。我會懷念她們,但我要冷靜一些才行。我現在是另一種狀況,只一門心思,可以說真實而鍾情。

梅子對我所在的研究所極為推崇。這使我有點痛苦。我想如果你對我惟一的好感來自它的話,那我該有多麼悲傷啊。要知道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在當年所有的人談婚論嫁,都十分看重對方的工作單位,她大概也未能免俗。我開始裝出一副熱愛本職工作的樣子,內心裡卻在詛咒這份差事。她如果親眼看一看瓷眼一夥人、他身邊的那些傢伙,就會對未來的丈夫充滿同情。自然,現在這些都不是主要問題,最主要的當然是怎樣捉住我心目中的這個小仙女。我漸漸看出,隨著寒冬的來臨,地上的冰結得像鏡子一樣的時候,她開始變得熱烈起來了,那對通圓的杏眼充滿了溫情暖意。

我會一直感激這個冬天,它對我來說不但不冷,而且還是一生中所度過的最火熱的季節:穿不住更厚的衣服,一件薄薄的毛衣就讓我熱汗涔涔。我總是兩頰緋紅地用肩膀把她的小屋頂開一道縫,鬼頭鬼腦地鑽進去,聲音低沉地談情說愛。我的嗓子是那種渾厚的、胸腔共鳴極佳的男低音,是天生為有內容的姑娘準備的。

隨著時間的拖延,我越來越明白梅子是一個理想的姑娘:內向,真實,廣聞博識卻又十分謙遜。她也可能被我的工作和學歷唬住了,不太涉獵知識性過強的話題。可她卻不是一個無知的城市青年,也不像她的職業一樣簡單。照理說滿條大街上都是一些胸無點墨的年輕人在幹打字影印這一類活兒,她卻真的是個例外。後來才知道她是個回城稍晚的知青,因為沒有學歷就幹上了這個,但十分喜歡。她的一對小手擺弄起紙張來巧妙至極,所有的紙頁都不敢頑皮,在她三戳兩戳之下,一大堆雜亂的紙張很快就整整齊齊了。當十根手指在鍵盤上飛動時,還可以看著來人說話,可見功夫之深。

我們總是在下班之前中斷交談,這漸漸成了一個規則。只有一次我們在下班之後耽擱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天就黑了。我要送她回家,問她住在哪兒?她說不算太遠,就住在橡樹路上……

那一刻我怔怔地看著她。

接下去我遲疑著,甚至沒敢送她太遠,只在前邊一塊草坪邊上停住了。

2

一連許多天我都沒有與她聯絡。我突然感到,她離我太遙遠了。同時我覺得最初的判斷一點都沒有錯,這是一位“小仙女”,因為這樣她才和老城堡、和各種各樣的傳說相諧調。她所置身的那個地界裡有老妖,有血腥的故事——這種故事剛剛演繹過呢。一切都令我膽怯,我想自己決不能再一次莽撞,不能與這個古舊城堡林立的地方糾纏一起,不能沾它的邊了,無論以任何方式都不行。我已經深深地恐懼了。

問題是那雙眼睛總在夜深人靜時閃耀,無法遺忘也無法躲避。我睡不著,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