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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這些天你太累了,太累了。讓神靈保佑他們吧,該做的先生已經做過了……”淑嫂不停地吻他的額頭、臉龐、頭髮,扶起他來。

“讓我們就在這裡待一會兒吧。”曲予說。

整個餐廳裡沒有一點光,靜靜的。這是很空曠的一間屋子。他們無聲無息地擁抱著,撫摸著。淑嫂的淚水不停地流下來,打溼了他。他為她抹去淚水,將下頦久久地壓在她的烏髮上。這烏髮有一股濃烈的香氣。他知道那是她用幹玉蘭花浸過的水洗過了。這種氣味總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他一嗅到它就會想起那些特別的時刻。那是尋找與收穫的時刻,是遺失和長嘆的時刻,是給予和剝奪的時刻,是忠誠和背叛的時刻。一個男人哪,一個男人怎麼能不為這樣的時刻而激動。他扳開她固執的手,握緊了它。它的特殊的溫暖與柔和,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深深地安慰了他。他好像極少像這個夜晚這樣膽怯,甚至可以說有點恐懼——恐懼什麼?是那個遙遠之地的牽掛嗎?他總覺得一個潔白的軀體在流血,這血流像溪水一樣,淌著淌著。這溪水,這紅色的溪水啊!

“啊,我的先生,我的先生,我真想把自己化成水、變成你身上的血肉。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啊……”

“你摟緊我吧。你一定覺得冷了吧?我的……”

他在這樣的時刻總覺得她像一個娃娃,讓人憐惜又擔心。他常常不知不覺間就把她抱在懷中,臉對臉地看著。黑色中那對眼睛星星一樣亮,他甚至毫不費力就看得見她的睫毛。他一遍遍地親吻這長長的雙睫。

“一匹好馬的速度,一個時辰裡能跑多遠?”

他總是問著,問著。

“一匹好馬一個時辰……它轉眼就不見了。來得及的先生,來得及的……”

“我要聽到訊息才能放下心來,我一定要等待那個訊息。今夜的風太大了,你聽見風趕著雲彩飛跑的聲音了吧?那是很野蠻的一種聲音。像野獸在吼叫……我擔心這個晚上醫院裡的傷員會痛得厲害,我想去醫院看看。”

“不,先生必須休息了,那裡還有很多大夫,他們會照料病人的。”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61)

她把他扶到了臥室。這間臥室就在一個小書房的隔壁,是一張窄窄的小床,平時他工作得太晚就睡在這裡。她為他把床鋪好,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安慰著他,不停地親他的額頭。她發覺他的手又抖又涼。

“你在這兒多陪我一會兒吧。”他像懇求她。

風聲攪得樹梢一陣呼鳴。淑嫂沒有離去,而是伏在了窗前。她看著那在風中劇烈搖動的幾棵大樹。突然那棵最大的白玉蘭的枝杈啪啦一聲折斷了。她“呀”了一聲。

曲予在這聲尖叫中坐起來。“‘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迢遠……’”

淑嫂點起蠟燭。她望著他的臉,驚訝極了。他的臉從未有過地悲愴和肅穆,還有一絲惶惑。她把手放進他的手裡,他握得她都有點疼了。一陣沉默之後他突然說: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們都跟我受了太多的苦——你、閔葵,還有清�和小慧子。再也沒有比你們更好的人了,我真擔心你們會跟上曲府受牽累……”

“先生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時代就要大變了。曲府不會存在下去。它也沒有理由存在下去。我害怕的是它結束得太快,快得讓人沒有準備……我一直有這個擔心。我不會為曲府再做什麼了。因為這不是一個人的能力辦得到的……”

“先生是指土匪……”

“不,不是。我講不清。你們或許很快就會親眼看到。不講這個了,不講了……”

淑嫂的淚水簌簌落下。她吻著他的手,連連說:“我一輩子不會離開先生,我們都不會的,我是你的人了,一生一世相跟著。先生你再別說,別這麼說,我們都欠著先生的……”

他的目光一直望著前邊的黑夜,只是搖頭。

“先生,啊啊先生……”淑嫂不停地吻著,撫摸著。

“我已經決定了,先讓清�離開。曲府不再需要僕人了……”

“先生也趕我走嗎?”淑嫂已經泣不成聲。

“我從來沒敢把你當成僕人。你是我的人,我的手足和血肉。我什麼都會記得,我也明白,明白我們是分不開的……”

淑嫂緊緊依偎著,再不吭一聲。陣陣大風中,不斷有什麼發出響動。又一聲樹木枝杈劈斷的聲音。“這個夜晚太可怕了,先生,讓我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