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書房裡,因為從那兒的大落地窗前可以望到整個南院的空地,望到白玉蘭樹。
不久她就從淑嫂那兒弄明白了關於那個小夥子的細節:這個青年人是專門來搭救一個人的。那個人被救出時已是多處負傷。在醫院裡簡單包紮時,來不及施用麻藥就給他縫一道傷口,他面不改色……淑嫂說:“你知道嗎?這個人要組織暴動,就是起義。”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55)
從此曲�再也忘不掉那兩個人:救人的和被救的。
不到半年的時間,平原和山區又多了一支武裝:八一支隊。關於他們的訊息讓曲府格外激動。曲�認為那兩個人都是這支隊伍的。曲府裡常常來一些達官要人、腰纏萬貫的商人,也來一些非常神秘的人。後者往往不聲不響地住下,大白天一般不出入大門。他們常在書房中與主人說話,討論問題直到深夜。有一次曲�發現了這個秘密,問父親,父親不答;問淑嫂,淑嫂說他們是哪兒來的——其中有海北的,也有八一支隊的。�子立刻興奮起來,她問那個被父親救出的人來過沒有,淑嫂說沒有。“都是他的交通員來,他很忙,他是隊長,就是司令官呢。”曲�“喲”了一聲。
淑嫂說過那話不久,可能也就是一個多星期之後,那個曾經深深感動過曲�的人真的來了,他就是殷弓。當然,一開始誰也不知道,他一個人住在廂房裡,用餐時不進大廳,而是由閔葵或淑嫂親自去送。曲予每一次會見他之後都非常激動,有時還有點憤憤然,會莫名其妙地發火。這終於引起了曲�的注意,她明白有什麼重要客人光臨了。
“那個人的脾氣很大,他們談不攏。”淑嫂這樣對閔葵說,被曲�聽到了。淑嫂往外走時,曲�問:“‘那個人’是誰?”淑嫂悄聲說:“殷弓。”
曲�怔住了。那個八一支隊的“司令官”已經在心中被她神化了。她站在那兒,淑嫂走了老遠都沒有察覺。
當天下午,她捧著一本書,激動不安地來到了那個人的廂房。她想看一看這個平原上的傳奇人物。當時殷弓正在懊惱,用左手撐住前額,坐在那兒出神。門沒有關。她站在門口,叫了一聲:“先生。”
殷弓敏捷地轉臉,又“啊”一聲站起。
這個傳奇人物如此瘦弱,臉色蠟黃,一雙眼睛死死地看人。曲�真想不到。
“你是曲�吧?請進來!”
聲音很乾脆,有點像命令。她馬上隨聲走進來;他一聲“請坐”,她又坐在了椅子上。他難得一笑,笑的時候她才敢講話。“你多麼漂亮!”他說。
她的臉立刻紅了。
“多麼漂亮!”他又說。他站起來,踱到窗前,看著那些高大的白玉蘭樹、花圃裡的鮮花,“多麼好……戰爭啊,戰爭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們的隊伍……”
“我們都很崇敬八一支隊……”曲�不知怎麼說了這樣一句。
“哦喲?!”殷弓像跳了一下似的轉過身來,看著她,目光裡盛滿了驚喜。
“聽說你負傷都不叫一聲……”
殷弓激動地把嘴角用力抿了,說:“無數的先烈為民眾的利益倒下了,鮮血灌溉了平原。我們的勝利是鋼鐵的信念……”
曲�不太懂。但她在對方嚴峻的神情和舉起的拳頭的感染下,自然而然地流出了淚水……後來她又聽了一兩個戰鬥故事,發覺時間太晚了,就離開了。
這之後,她每天裡都要來一次。她發覺對方那對有些尖的眼睛變得明亮了。有好幾次她想打聽那個姓寧的小夥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前的這個人是南方人,偶爾帶出濃重的異地口音,很好聽。他激動時,臉上的肌肉就要抽搐一兩下。她想那肯定是受傷的緣故。
最後一次,他告訴自己就要回隊伍了。“我們與你父親僅僅是朋友的關係。也許我們要求他做得太多,也許他做得還太少……”
曲�聽不明白,但馬上不解地問了一句:“他不是冒著危險救出了你嗎?”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56)
“聰明的小姑娘!”殷弓走上前一步,拍打了一下她的頭髮。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這樣。她退開了一步。“我走了。也許我們再也不能相見了,請你記住我們的友誼……然而……”殷弓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終於讓她不忍看下去。她趕忙把臉轉向一邊。也就在這時,對方的手觸到了她的手背,接著是她倏地抽回。可是他的手不愧是一雙戰士的手,飛快地逮住了它,緊緊地握著,不停地撫摸起來,連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