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於當天進入醫院,由曲予安排在普通的門診病房。但必須在這之前由小慧子或曲予告知許予明,以便讓其有所準備。
整個計劃都沒有問題,曲予總算勉強同意。這個時刻他已無更多的選擇餘地。
那真是個好夜晚。月亮很圓,沒有風。曲�因為等待著行動的時刻,激動得不知怎樣才好。按照原計劃,她必須與父親待在一起,一切都佯裝不知。可是她不能親眼看著寧珂他們把那個人救出,心中焦慮急切到了極點,而此刻的寧珂已經在郊外,與飛腳待在一輛車中了。
“爸爸,你看那個月亮多亮,外面像白晝……”
曲予瞥了窗子一眼,沒有做聲。
“寧珂離開了嗎爸爸?他要隨他們一起走嗎?”
曲予點著頭。他發現女兒在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臉多麼紅!“�子……你聽!”
外面傳來一聲槍響——聽聲音在幾公里之外,在市郊。
曲�一下跳起來。她不由得雙手攥緊了爸爸的胳膊:“寧珂他們,他們……”
曲予示意她坐下來。
走廊上有些混亂。有人吆喝著走過去……
曲�眼裡湧滿了淚水。曲予扶住了她,讓她緊貼到身邊。“孩子,不要怕,一切都會過去,他們會平安抵達的……”
“會嗎?”
“會的。”
“寧珂……寧珂……”
曲予看著她。她的淚水越湧越多,像清澈的汪泉……
第五章
1
在那個寒冷的早晨你試了試我的手,握住了它,又牽著它往前。你要把僅有的一件棉衣脫給我,我害怕得難以拒絕。我到現在都沒有好好看一下你的眼睛。
但我知道自己是勇敢的,只是這勇敢要尋找一種方式才能……我會有很多的、永不頹敗的勇氣,正像我有深深藏起的摯愛與仇恨。長期以來我都處於奇特的兩難之中,在徘徊中咀嚼了無數痛楚。我渴望,我追求,可又只能遠遠地凝望。我充滿了疑惑,我不相信——誰能讓我相信?
如果有一隻與眾不同的、真實而善良的野狼,你想象一下它的處境吧。誤解和剿殺會伴隨它的一生。因為命運有了一個規定,它無法掙脫。正像它無法脫掉上帝給它那件連血帶肉的衣裝一樣,雖然上帝在當時那一刻是要命地草率。它從此開始了逃竄和流浪,獨自來往,沒有同伴。荒野中的萬物都不停地詛咒,它又無法走進狼群,它對它們也是仇視的,它與它們可算是同形異類。它們也是它的敵人。
它在成長,兩眼盛滿了淒涼。它強壯而又不幸的身軀貯滿了力量,需要一個正常的生命所需的一切:水、食物、友誼、愛情。可是流竄逃奔的歲月早已教會它不存奢望,使它懂得怎樣忍受屈辱和更大的不幸。它一年四季都奔走在最荒涼最險峻的山地,在人跡罕見之處。既要提防獵人,又要提防“同類”。各種牙齒都磨得尖利,不放過任何撕咬的機會。它身上的皮毛已經在逃脫中傷痕累累,留下了永難除掉的瘢痂。這是它的印記。
你想象它回到一個新的世界時,會有怎樣一副眼神?它變成了他,可是恐怖的記憶已經無法消除。你簇新的藍色棉衣多麼柔軟蓬鬆,像一件聖物。它帶著你的體溫與氣息,將我簇擁了。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78)
可是你能讓我相信嗎?
致命的矛盾和猶豫割傷了我的肉體,讓我賴以生存的血汗日夜滲流。我只相信母親。我記得母親最後與我分手時的囑託。她說你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提到那個人,不要。於是我心中被一個石塊壓住了。我一生都在設法搬掉這個沉重的石塊,一生都難以成功。在它的壓迫下,我甚至不敢好好看一下你的眼睛。
我在夢中吻過了你的頭髮,嗅到了它濃濃的香味。我在這時才敢握緊你的手,與你悄悄私語。我害怕初升的太陽,正像害怕突如其來的一聲呵斥。願這溫暖的夜色包裹著我,溶解著我,直到把我化成一片透明的水汽——那時我就可以盡情地飛翔了,可以與雲霞匯攏,可以與綠色結伴,可以親近你的臉頰。
你從來也不知道自己意味著什麼,你是什麼。這種深刻而真實的理解只存在於某個人的心域,而這個人只能是我。這種自信從來沒有化掉,所以我就永遠幸福也永遠不幸。你一輩子都會離我很近,又無限地遙遠……我藏起的這個古典的果實是永恆的,永恆的甘美。
正因為我懷抱了這樣一顆果實,才能幻想和沉湎,能夠頑強地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