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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來得不易,是祖祖輩輩一口一口省下的。我待村裡人不薄,連過路的叫化子都好好打發。今夜給你們帶來的麵湯,我過年過節才捨得吃哩……”

旁邊那些舉火把的長工一齊咂嘴說:“老東家說的是實情,你這幾個真沒心肝!”

鐵來忍不住喊道:“你們這些大戶都是窮人的對頭,俺這一輩子就跟你們幹上了!”

“麵湯”大吃一驚:“我原本只想教訓教訓你們,然後打發上路。這麼說非綁送官府不行了——來人!”

他一聲吆喝,“花斑”就領人走過來。“麵湯”說:“好生看管,天亮了送衙門去。”

“好哩。”

他們最恨這個“花斑”。天亮了,“花斑”幾個人把他們綁上,一路牽著,翻過一個山腰往前急走。

鐵來想:壞了,這一下完了,這一死事小,追不上隊伍事大……他一直在心裡唸叨,可就是沒有一滴眼淚。他咬著牙關。“花斑”在院裡沒有打人,因為“麵湯”不讓他動手。可是在路上,鐵來和二憨他們一罵,他就踹上幾腳,還從路邊折了根枝條用力抽打。一會兒,鐵來和二憨的後背就冒出了血珠,罵聲不絕於耳。有幾次鐵來都要疼得昏過去了,“花斑”還是繼續牽拉他們往前走。“花斑”和身邊的人伸手去摸小雙和秋子的胸部,有一次被小雙咬住了一根手指。“花斑”尖聲大叫,小雙又是一咬,那根手指就被咬破了。“花斑”甩著流血的手,嗷嗷大叫,一下子躥上去把小雙撲倒了。

小雙在地上喊著:“秋子姐!二憨鐵來哥!”

鐵來和二憨在旁邊放聲大叫,鐵來打雷似的吆喝:“‘花斑’!你敢碰她一指頭,我這輩子非碎了你不可!”

他這霹靂一般的吆喝把“花斑”幾個給嚇住了,一瞬間只呆愣著。小雙爬起來。半天“花斑”才說:“嗯,你這土匪頭兒,死到臨頭還要碎了我?我先碎了你看看。”

他又用樹條抽打鐵來的後背。鐵來咬著牙關,大叫:“我是起事的義軍!不許你喊我土匪!你殺了我行,叫土匪咱不應。”

“花斑”幾個一邊抽一邊嘻嘻笑:“明明是土匪,還說是義軍。義軍有打家劫舍的嗎?”

鐵來流出了淚花,不是疼的,而是委屈。他看著二憨、秋子和小雙,緊咬牙關抵擋。

天黑下來,“花斑”把他們押在一個山窩裡,攏一堆茅草歇了。只待天亮時翻過山,就要到縣衙了。鐵來知道,如果這個夜晚不能脫身也就完了。想個什麼辦法?他在深夜想得頭疼,用腳碰醒了二憨,二憨就往這邊挪動。“花斑”幾個輪流睡覺看管他們,可後來那人瞌睡上來,就把繩子系在樹上,歪著頭睡了。

鐵來跟二憨背靠背,費力地為對方解繩子;解一會兒又在石塊上磨一會兒,結果是鐵來首先把腕上的繩子解掉了。他又給二憨解,給秋子和小雙解。

押他們的三個人都睡著。二憨搬起一個大石塊,想把“花斑”他們都砸死。鐵來擺了擺手。他那時想的是:他們好賴也是長工啊。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63)

他們四個悄悄繞開山坳跑,可跑了不遠,秋子懷裡的孩子竟哭起來,後面的人就循聲追趕。鐵來和二憨彎腰撿一些石塊。小雙和秋子也摸到了一點護身的東西。

黑影裡他們深一腳淺一腳跑,好幾次被絆倒,身上的傷疤又被撞破。後面幾個人追趕著,漸漸失了力氣。可是隻有“花斑”一個人窮追不捨。鐵來越想越氣,想起這份磨難都是這個傢伙造成的——鐵來和二憨一對眼色,拤著腰在那兒等。“花斑”追上來,鐵來一個惡虎撲食把他掀倒,還沒等他爬起,二憨就奮力往前一推。

“花斑”給掀進了深澗。世上再也沒有“花斑”這個人了。

4

他們擺脫了險關,一直往東竄去。一路上憑著星月和太陽來定方位,不知道人世間還有這麼高的大山。跑啊跑啊,一直跑了三天三夜,沒吃一粒糧食。有好幾次他們覺得自己就要餓死了,但就是不敢進村。有一次一個小村的人見了他們,一邊跑一邊大嚷:“土匪進村了!進村了!”這使他們明白,他們打大戶殺“花斑”的事衙門已經知道了,正在四處圍捕。他們只好在山裡竄。

他們吃了很多草葉、樹根和各種各樣的野果。天越來越冷,第一場雪就要下了。怎麼走?衣服撕成了條條,荊棘刺破了皮肉,孩子一聲連一聲哭。哪裡躲藏?夜裡他們四個人鑽進草堆,為禦寒只得緊緊擁抱。小雙和秋子呵出的熱氣讓兩個小夥子淚流滿面,可他們只記得:快快趕路!追趕那支隊伍